第二章 訛詐與反訛詐(2 / 3)

洪鈞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俞威:“嘿,別裝憂鬱了啊。梁朝偉剛過去。”

俞威一聽便轉過頭,向車廂前部的方向張望,又調頭向後,問道:“哪兒呢?他會也坐這個?”

洪鈞笑了,看著小小的電視屏幕說:“他跳車了,連他都受不了您那憂鬱的樣子。”

俞威嘴裏罵了一句,把身子坐正,閉上眼睛,像是在問洪鈞,又像是在問自己:“這公司也夠有病的,明明知道咱倆肯定都是要走的人了,還讓咱倆跑香港開這破會。”

洪鈞沒好氣地說:“廢話,你也不想想,這公司除了咱倆還有能開會的人嗎?讓前台來?讓法務來?是來玩兒啊還是來選美啊?”

俞威眼睛仍然閉著,可嘴上笑出了聲:“讓她們來,選醜還差不多。”

洪鈞也笑了:“沒準兒就是因為公司有這麼二位人才,別人才都熬不下去逃了。哎,還真是啊,這麼一想就全都明白了,前台難看,你說這客戶還能願意登門嗎?法務難看,這客戶還能願意來談合同嗎?這生意沒法兒火。”

俞威止住笑,依舊閉著眼睛:“我才不操那心呢,愛火不火。”

洪鈞埋怨一句:“就是,來歇兩天,買點兒東西,不是挺好嗎?你玩兒什麼深沉啊?”

俞威晃著腦袋:“不是這個。”就不再出聲了。洪鈞也不理他,接著看電視。

俞威忽然睜開眼,猛地坐直身子,轉過身盯著洪鈞,洪鈞嚇了一跳,衝著俞威罵道:“你有病啊?!”

俞威隻當沒聽見,臉上笑眯眯地:“哎,你看我這主意怎麼樣?咱倆一塊兒去科曼公司,他們要麼把咱倆都要了,要麼一個也別想要。”

洪鈞想了想,撇了撇嘴:“恐怕不現實吧?就算人家真是想一下子招兩個銷售,就算人家對咱們兩個都滿意,你這麼一要求,不把人家嚇死?誰願意自己手底下有兩個是鐵哥們兒的?再說,科曼是一幫香港人當頭兒,我不想去。”

俞威的眼神黯淡下來,身子慢慢回到靠背上,再次把頭轉向了窗外。

洪鈞又拿胳膊碰了一下俞威,隨後說:“我還是想去ICE,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的原則嘛:要麼,老板是真說中國話的,要麼,老板是真不說中國話的。”

俞威扭過頭,哭喪著臉:“可我的英語不行啊,碰上真不說中國話的,我跟他說什麼呀?”

洪鈞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開始明白俞威一直心神不定的原因了。洪鈞看著俞威,一字一句地說:“我看呐,你就去科曼,我呢去ICE,你是不是擔心到時候咱倆打起來?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各為其主,但咱們照樣是哥們兒。諸葛亮和司馬懿還是朋友呢,管鮑之交,懂不懂?”說完,洪鈞又沒心沒肺地看上電視了。

俞威可一點兒都沒輕鬆起來,他根本顧不上追究諸葛亮到底什麼時候和司馬懿成了朋友,也不想搞清楚姓管的和姓鮑的又是怎麼回事,而是忙著湊過來,順著洪鈞的話頭說:“那孫權後來還把關羽給殺了呢?當初他們可一塊兒打曹操來著。”

洪鈞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著俞威的鼻子說:“你要是擔心咱們將來做不成朋友,我可以保證:不在一家公司做,照樣是朋友。你要是擔心咱倆將來打起來誰輸誰贏,我可說不好,肯定是有輸有贏,那麼多項目呢,還不夠咱們分的?”

俞威立刻接上:“哎,要不咱們這樣,來個君子協定,退避三舍。”

洪鈞樂了:“怎麼退避三舍?你退三十裏?還是我退三十裏?還是一起都退三十裏?那倒省事兒,誰也碰不著誰了。”

俞威沒笑,他認真地說:“你聽我說,這麼著,你和我碰上的頭三個項目,每個項目誰先去見過客戶,另一個人就不爭這個項目了,誰先到誰先得。三個項目以後就沒這規矩了,以後即使我一直在跟的項目,你也可以半路插進來把它搶過去。”

洪鈞痛痛快快地應道:“行,沒問題。反正你眼勤腿勤,肯定你先找到的項目多,我都不去搶。”

俞威滿意地在座椅上舒舒服服地調整著姿勢,這下他踏實了。忽然他又像想起什麼,剛要對洪鈞再叮囑一句,車廂裏的擴音器響了起來,原來是在輪流用三種語言廣播,青衣站到了。俞威聽著廣播裏傳出的女子清晰柔和的聲音,他忽然大聲衝洪鈞喊道:“她們怎麼這樣?!怎麼把英語放在中國話前麵?!先用粵語也就算了,然後應該是用普通話,怎麼能是英語呢?”

洪鈞注意聽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那是你沒聽清,她們是三種語言輪著播的,轉著圈兒,你怎麼能分清誰先誰後?我就覺得是普通話在前麵,然後是廣東話,最後是英語。”……

……車廂裏的擴音器又響了起來,青衣站到了,俞威回過神來,看看四周,空空的,哪有洪鈞的影子。他又仔細聽了一下廣播裏那清晰柔和的女聲,他也糊塗了,是英語在前還是普通話在前呢?分不清了。俞威不禁一笑。洪鈞呢?此時此刻的洪鈞在做什麼?恐怕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裏轉呢。俞威又一想,不會,洪鈞辦公室裏的主人如今應該是他的那個英國老板,洪鈞眼下應該正站著不動,挨罵呢吧,他英語好,肯定能一字不差地把罵他的話聽進心裏。哈哈,俞威咧著嘴,大聲笑了起來。

洪鈞在前麵引領著,皮特跟在後麵,兩人進了公司。坐在前台裏的簡馬上站起身來,皮特微笑著向她打招呼。洪鈞的辦公室在最裏麵,他倆沿著兩列隔斷之間的過道,穿過外麵開放式的辦公區。洪鈞不時得停下來等一下皮特,因為皮特在向辦公室裏的員工逐一問候,即使有的正在打著電話,皮特也會去拍一下肩膀做個鬼臉。皮特可以叫出每個員工的名字,這讓洪鈞不得不佩服,因為他很清楚,老外記中國人短短的名字一點不比中國人記老外長長的名字來得容易,即使有些員工有英文名字。

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洪鈞推開門,把皮特先讓進去。洪鈞抬手恭請皮特坐他的大班台後麵的高背皮椅,皮特搖搖頭,將西裝隨手搭在沙發上,把大班台對麵的兩把普通辦公椅中的一把往外拽了拽,坐了下來。洪鈞隻好走過去坐在那把高背皮椅上。

簡跟進來,問皮特想喝點什麼。皮特笑容可掬地對簡說:“這是北京,我喝茶,謝謝。”

簡又走到洪鈞的桌旁伸手來拿洪鈞的茶杯,洪鈞擺擺手,簡轉身走到門口,正好小丁拎著皮特的行李進來。皮特嘴上說著謝謝,接過小丁雙手遞過來的電腦包,取出筆記本電腦,開了機,徑自忙起來。

洪鈞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點都不自在。他不能像平時那樣向後仰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而是身子前傾,屁股隻坐了椅子的前半部,雖然兩個胳膊肘放在大班台上,可也不能把全身重量壓上去,還是得靠腰部的力量把上身挺著。洪鈞看到皮特沒有要和自己討論什麼的意思,覺得這般坐著實在別扭,所以隻隨意地擺弄了幾下電腦,便站起來對皮特說一聲失陪,皮特擺了下手,洪鈞走到門口,一拉門,把正端著茶具要敲門的簡嚇了一跳。

洪鈞走到大廈的電梯間,拿出手機撥了銷售經理小譚的號碼,叫著小譚的英文名字:“喂,David,一直等你電話呢,有什麼消息?”

手機裏傳出小譚急切的聲音:“Jim,現在還不很清楚,可是感覺不好。陳總的確是去了香港,中午的飛機走的。趙平凡那兒什麼也不肯多說。”

“你不要再找他了,他不會告訴咱們什麼的。你要從其他的渠道盡可能打聽,關鍵是要搞清楚,陳總去香港,究竟是有其他緊急的事情,還是和咱們的案子有關。”洪鈞盡力克製著不讓自己的焦慮流露出來。

小譚顯然已經亂了方寸:“Jim,我說感覺不好,就是因為我發現合智的人全都怪怪的,如果陳總真是有別的事急著去了香港,他們也不用對我躲躲閃閃的啊……會不會是維西爾搞的鬼?”

洪鈞又有了那種感覺,五髒六腑好像在瞬間都墜了下去,這一次連脖子到後背都感到嗖嗖的涼氣。他喃喃地說:“恐怕不是維西爾,維西爾中國和維西爾香港是兩個實體,相互獨立,沒什麼關係。我擔心的是科曼,科曼大中國區的那幫人都在香港。釜底抽薪,也就俞威有這本事。”

洪鈞掛了電話,走進公司,簡和其他人都看出洪鈞臉色的異常,讓在一旁不知所措。洪鈞悶著頭走過去,回到自己辦公室的門口,他轉過頭向琳達的座位看了一眼,琳達正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洪鈞的手在鋥亮的銅質門把手上停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

香港維多利亞灣的南岸,有一大片圍海造田堆出來的龐然大物,全然是鋼鐵構架和玻璃幕牆的混合體,這一帶就是鼎鼎大名的香港國際會展中心,見證了九七年香港回歸的所有曆史性時刻,據說它東麵的紫荊花雕像,簡直成了內地到港遊客必來駐足留影之地。和國際會展中心連為一體的還有兩家酒店,西麵的那家就是極豪華的君悅酒店。

君悅酒店裏大大小小的商務設施中,有一間能容納二十人左右的會議室,朝北的落地窗能看到維多利亞灣的夜景和對麵九龍岸邊高大的霓虹燈廣告牌,隻是此刻落地窗被厚厚的帷幔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了,會議室裏的人誰也沒有心思顧盼外麵的風景。

偌大的會議室空空蕩蕩的,巨大的長條型會議桌兩旁,分別隻坐了三個人。俞威穿著非常正式的藍黑色西裝,白色牛津紡的襯衫,係著一條鮮豔的紅底條紋領帶,還特意在襯衫的袖口上配了顯眼的鍍金紐扣。俞威在心裏暗算過,這一身行頭,就花了他一萬多塊錢,對了,還沒有包括他左手腕上的瑞士帝舵手表,不然就得加幾倍了。俞威的左邊,坐著他的老板,科曼公司大中國區的總經理,托尼?蔡。托尼是香港人,瘦瘦的,是香港人中少見的高個子,隻是太瘦了,尤其是骨架太窄小,所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讓人擔心會隨時從肩膀上滑落下來。托尼的左邊,是他的助理,一個瘦小的女孩子。

托尼和俞威都笑容可掬地望著桌子另一邊的陳總、老吳和黃生,心裏卻是各懷心思。俞威一走進這間會議室,就在心裏罵托尼這幫人根本沒腦子。這房間太大了,桌子也太大了,讓人產生強烈的距離感,兩邊的人一坐下來,不自覺地就會變成兩軍對壘,長條桌就像一條鴻溝,一絲一毫的親切氣氛都蕩然無存。像這種雙方各自隻有三個人的高層會晤,一定要找一間小會議室,哪怕顯得擁擠局促些都沒關係,最好是圍著一張圓桌,或者也可以是那種成直角擺放的沙發,中間放一張輕巧的茶幾就好,這樣就能營造出像一家人一樣的親熱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