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心拐角的另一側(2 / 3)

小譚的自鳴得意徹底打消了俞威僅存的最後一絲耐心,他大聲質問:“你到底想幹什麼?誰讓你搞這種狗屁論壇的?”

“我沒想幹什麼呀,是Peter讓我幫他組織的。”小譚一副無辜群眾的樣子。

俞威怔住了,他和蘇珊對視一眼,顯然都沒料到此事的幕後操縱者居然是皮特,他們雖然都清楚皮特如今是小譚的保護人,但都沒想到皮特竟會直接插手如此具體的事務。俞威很快鎮靜下來,又問:“Peter為什麼讓你搞這個活動?”

“Peter也沒對我講太多,他隻說總部和亞太區今年都把這個行業當作市場重點,要針對有戰略意義的大客戶搞一係列的路演,要求我在中國也組織一場,你說在中國還能給誰搞啊?肯定隻能給第一資源搞嘛,信遠聯和第一資源熟,我們就商量一起麵向第一資源搞這個高峰論壇。”小譚又以攻為守地問,“怎麼了?Peter的安排有什麼不妥嗎?”

俞威和蘇珊又對視一眼,將信將疑地反問:“你知不知道第一資源現在處於什麼狀態?”

“不知道啊,你從來沒和我提過,Peter應該也不清楚吧,我們隻知道第一資源肯定是個很有潛力的大客戶。”小譚繼續裝作不明就裏。

俞威死死盯住小譚的眼睛,說道:“我們跟蹤第一資源已經很長時間,從總部到幾個主要省級公司上上下下都做了很多工作,前期階段已經過去,今年該收官了,現在需要的是一對一地做每個具體人的工作,大庭廣眾地還怎麼做工作?你們在這時候還搞這種虛了吧唧的研討會有個屁用?”

“反正沒什麼壞處吧,造聲勢、強化市場形象總是好事啊。你們還是按照你們的既定步驟去跟蹤一個個具體項目,我們就用這種市場公關活動給你們搖旗呐喊,你們走下三路,我們走上三路,遙相呼應嘛。”小譚笑眯眯地說。

蘇珊顯然對小譚用的“下三路”一詞有些反感,板起臉插話說:“但是你們現在大張旗鼓搞這種務虛的東西,會讓很多人糊塗,把客戶和合作方全都搞糊塗了能有什麼好作用?隻會把競爭對手都給招來。”

“嗨,NOMA工程這麼大的項目,還會有哪個競爭對手不知道?”小譚一臉的不以為然,竟沒意識到自己剛說漏了嘴。

俞威的眼睛立刻瞪起來,警覺地問:“你也知道NOMA工程?你們的高峰論壇真是隻務虛嗎?是不是專門為NOMA工程搞的?”

小譚雖然心裏懊悔但臉上還是一派鎮定,輕描淡寫地說:“聽邢眾提過不止一次了,第一資源的人也老掛在嘴邊上,但我還沒弄明白具體是怎麼回事。嗨,我也不關心這些,項目歸你們去做,我隻要把Peter交代的差事應付過去就萬事大吉。”

俞威依然滿腹狐疑,又追問:“邢眾都和你說什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承諾沒有?”

“他沒說什麼啊,我能向他承諾什麼?我什麼權限也沒有,就是替亞太區和他商量一下論壇的具體安排,各自負責請什麼人來、各自分攤多少費用之類的。”

俞威臉色陰沉,不無憂慮地說:“邢眾的能量很大,他的胃口更大,你絕不能代表ICE向他做出任何承諾,在NOMA工程上我們已經布好局了,你絕不可以擅自把邢眾的信遠聯引進來,他會把我們和其他合作方談定的布局通通打亂。”

“不至於的吧,多個幫手總歸是好事啊。”小譚見俞威一臉不善又馬上滿口應承,“好的,我就隻負責玩虛的,你們負責玩實的,要是邢眾有什麼要求我都隻管向你轉達。”

俞威沒好氣地說:“不勞你大駕,你不必轉達,你就讓他有什麼事直接來找我。”

蘇珊在一旁提醒俞威:“我還是覺得不太好,峰會、論壇這種大的活動要是真搞起來就很難加以控製,還是幹脆別搞了吧。”

俞威立刻說:“對啊,我看咱們還是都不要冒這個險。David,這事你先打住吧,不要再管了,我會去和Peter談,要麼幹脆取消要麼往後推一段再說,為了搞一個沒有實效的市場活動而影響一個近在眼前的大單子,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小譚先在心裏惡狠狠地罵了蘇珊一句,便擺出通情達理的姿態把他早已醞釀好的說辭拋了出來:“其實我對搞這種東西也沒興趣,費力不討好,所以如果你能讓Peter改變主意那我是求之不得啊。不過,雖然我對第一資源的項目並不了解,但我還是建議你三思而行。”

俞威眉頭緊鎖:“什麼意思?”

小譚不慌不忙地說:“像第一資源這麼龐大、這麼複雜的項目,咱們ICE中國是頭一次做吧?他們所需要的行業解決方案在中國還沒有客戶用過,就算有類似的客戶又有誰的業務規模能和第一資源相提並論?咱們中國區根本就不具備本地支持的能力,不要說拿下項目後沒有人能去實施,就連能把這套解決方案從頭到尾講清楚的售前顧問都沒有,項目前期還可以對付,反正都隻是泛泛地介紹,可到關鍵階段誰能保證在標書裏可以把解決方案表述得天衣無縫?咱們ICE中國沒這些資源啊。總不能指望鄧汶他們北亞研發中心吧?那幫都是做軟件技術的,根本不懂客戶的行業應用。所以肯定得從外麵尋求支持,誰能幫咱們調資源?Peter啊!他這次專門請總部最牛的行業應用顧問和產品專家來論壇上做演講,咱們倒好,非但不領情,還把Peter的好意和這些牛人都拒之門外,人家願意來的時候咱們不讓人家來,等咱們求人家來時人家該不願意來嘍。我覺得吧,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須對外開放,咱們不能對老外窮橫啊。”

小譚從未在俞威麵前發過如此滔滔不絕的宏論,不由得欽佩自己的臨“威”不懼,俞威和蘇珊聽完這段長篇大論之後麵麵相覷,他們深知ICE中國公司的實力不足以獨立拿下第一資源的NOMA工程,但是怎樣既能請到外來的和尚念經、又能保住本寺方丈的寶座,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俞威本來就對能否說服皮特收回成命缺乏信心,小譚的話更讓他不得不權衡再三,他沉默良久才說:“這樣吧,洋為中用,我們既要充分利用老外的資源,又不能讓他們幹涉我們的事情,主意還是得我來拿。Peter要搞這個論壇就搞吧,但是David,這隻是一次市場活動,你們任何人不得向客戶或者合作夥伴做出任何承諾,代表ICE的隻能是我一個人。”

小譚很爽快地答應了,不料俞威卻又說:“還有,這次活動的範圍不要鋪得太大,隻能針對第一資源的總部來搞,如果總部想叫某些省級公司的人來就隨他們,但咱們不要擅自請下麵各省的人。另外,David你畢竟一直做銷售,對市場和公關都不在行,Peter也是趕鴨子上架,我看就讓琳達和你一起準備這個論壇吧,她是市場部經理,你們兩個正好優勢互補,有什麼情況你們隨時找我和Susan商量,這樣安排沒問題吧?你剛才不是說了嘛,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須對外開放,你也不能對我們窮橫啊。”

小譚剛才的得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被俞威往他嘴裏塞了一隻蒼蠅,他在公司裏最懼怕的人是俞威,最嫉恨的人是蘇珊,而最令他避之猶恐不及的是琳達,因為他始終不知該如何與老板的枕邊人打交道,但俞威的話裏顯然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小譚也就隻得吞下這隻蒼蠅,期望肚子裏的胃酸迅速把它溶解殆盡。

等小譚一走蘇珊就立刻把門關上,回身看見俞威正對她露出一絲苦笑,蘇珊說:“我擔心的並不是Peter和那些老外,咱們總有辦法讓他們物盡其用,我擔心的是邢眾,咱們一直試圖製約他、使他乖乖接受咱們的布局,他會不會利用David和這次論壇的機會向咱們叫板?”

俞威搖頭:“David和邢眾是彼此利用,都隻是想通過這次論壇在第一資源麵前亮相,在論壇本身上他們鬧不出花樣來,邢眾日後跟咱們叫板那是早晚的事,誰會甘願被咱們宰割?但隻要咱們牢牢拿住客戶就掌握了主導權,他再牛也得來求咱們。”

蘇珊“嗯”了一聲,俞威卻又搖了搖頭,蘇珊問:“怎麼了?”

俞威抬眼看著蘇珊,喃喃地說:“寒心呐!Peter這鬼子,我拚死拚活給他賣命,他還這麼不信任我。”

蘇珊也歎口氣:“在哪兒都一樣,咱們就像被人騎的馬,馬跑得越快,韁繩就拉得越緊。”

洪鈞辦公室的門一直緊閉,他獨自在裏麵忙碌了幾乎整個下午卻一無所獲,能打的電話都打了,能試的途徑都試了,但依舊希望渺茫,他灰心喪氣地想,這能怪誰呢?誰讓弗裏曼偏偏要在這種不合時宜的節骨眼來北京呢?

洪鈞正鬱悶,桌上的分機響了,是瑪麗,她試探著問道:“Jim,您有一位姓‘於’的朋友在線上,說有急事找您。”

洪鈞一時想不起自己的哪一位朋友姓“於”,但還是耐著性子說:“你接過來吧。”

外線剛切換進來,就聽見一個曾經非常熟悉的聲音笑著說:“Jim,又忙呐?還聽得出我是誰嗎?”

洪鈞當然聽得出來,這聲音在他的記憶中始終占據一席之地,他隻是已經很久不再期待聽到這個聲音,如今在耳邊乍一響起反而讓他有些措手不及——電話那端的人是俞威。洪鈞幹脆又靜默片刻,好像自己是經過冥思苦想才分辨出俞威的聲音,然後才說:“哦,我還以為是別的‘魚’,原來是你這條‘魚’啊。”

“嘿嘿,正是在下,魚兒離不開水啊,所以我才來找你的嘛。哎,我剛讓人給你發了個傳真,看到沒有?”

洪鈞一愣:“沒有啊。”

“嘖嘖,你們維西爾也太沒效率了嘛,我還特意等了一會兒,估計你已經看到了才給你打電話。對下屬得嚴格要求才行,從這點小事就能看出來你帶兵還是鬆鬆垮垮的啊。”

洪鈞說句“你等一下”就把外線先掛起,撥通瑪麗的分機問道:“有我的傳真嗎?送過來吧。”

很快瑪麗在門上敲了一下就推門進來,把一張紙遞到洪鈞麵前,怯生生地說:“剛才您的門關著,就沒馬上送來。”洪鈞說句“沒關係”,接過傳真卻發現瑪麗臉上有一種怪異的表情,他正莫名其妙,瑪麗已經轉身出去把門帶上了。

洪鈞隨手把傳真攤在桌上,正要恢複和俞威的通話,手剛觸到聽筒卻僵住了,俞威傳過來的是從一份報紙上放大複印下來的版麵,碩大的標題立刻吸住了洪鈞的視線:《維西爾機構改組生變 洪鈞引發高管出走潮?》他忍不住向下看正文,這篇“豆腐塊”並不長,隻有二、三百字,文章寫道:

“維西爾自從在去年底大動作改組,設立大中華區並將華東業務並入台灣公司、將華南業務並入香港公司之後,來自高層的人事震蕩持續不斷。繼本月初維西爾華北區銷售總監突然離職之後,業界於近日盛傳原維西爾中國區總經理、現任華北區總經理的洪鈞也在與多家公司接洽,很可能將於近期投奔新東家。據圈內人士透露,洪鈞因不滿機構改組後其所轄區域大幅縮水,已主動向IBM、埃森哲、ICE和科曼等數家公司伸出橄欖枝,並至少已與其中一家進入實質性商談。據推測,洪鈞此舉並非單槍匹馬,很可能攜得力戰將集體出走,已離職的原華北區銷售總監去向尚不明朗,可能也在待機追隨洪鈞加盟新公司……”

洪鈞呆呆地坐著,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桌上的分機驟然鈴聲大作才讓他猛醒過來,又是瑪麗說道:“還是剛才那位‘於’先生,他說電話斷了。”

洪鈞讓她再接過來,在恍惚中聽到俞威盡情地調侃:“喲嗬,看得夠認真的啊,看第幾遍了?記得你一向都挺低調嘛,不是從來不讓媒體宣傳你個人嗎?這回怎麼連大名都上標題了?”

洪鈞淡淡地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我能有什麼事?就是特意來給你道喜,如今你成了香餑餑,那麼多地方請你去,其中居然還包括ICE,怎麼好馬也吃回頭草啦?哎,我怎麼不知道你要回ICE的事?你和誰談的?Peter?好啊,回來好,咱倆又可以在一個戰壕裏戰鬥了。哎,是不是得讓我給你騰位子啊?都好說,咱倆誰跟誰啊……”

洪鈞不願意理睬俞威的挖苦,而俞威卻越發關注洪鈞的動向,追問再三,洪鈞說:“是不是你的位子不保了?怎麼你對這篇報道比我還神經過敏?”

俞威倒是說了句實話:“這年頭,得隨時保持危機感啊。”他又一再試圖打探洪鈞的口風,洪鈞一律回之以“無可奉告”,俞威不滿地說:“你這就不厚道了,肯定不可能是完全沒影的事嘛,蒼蠅從來不叮沒縫的蛋。”

洪鈞笑了,回敬道:“這一點你確實最有發言權。”

和俞威的鬥嘴並沒讓洪鈞感到絲毫的放鬆,他又拿起傳真看了看,想知道是哪位“名記”采寫的這則消息,卻沒找到署名,隻看到“本報訊”三個字,他認識這家報紙負責“業界動態”專版的編輯,本想打電話過去問問,思慮過後還是決定作罷。他不禁自嘲,印象中這還是頭一次不用公司花錢、不用自寫新聞稿就使維西爾見諸報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