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眾矢之的——浙江(1 / 3)

又是一個悶熱的早晨,“涼爽”、“宜人”這類詞彙已經離北京的初夏越來越遠。洪鈞剛踏進公司門口正要向前台裏的瑪麗打招呼,冷不防從側麵沙發上騰地站起一個人,把洪鈞著實嚇了一跳,定睛細看,原來是範宇宙。

洪鈞尚未從驚訝中鎮定下來,範宇宙已經拉過他的手緊緊握住說:“老洪,真是好久沒見啦,有大半年了吧?”

洪鈞來不及掐指細算兩人究竟闊別多久,忙問:“什麼時候到的?等半天了吧?”

“沒有,剛到一會兒。”範宇宙仍舊攥住洪鈞的手不放。

洪鈞轉向瑪麗作色道:“Mary,有客人來你怎麼不馬上打我手機?”

已站起身的瑪麗剛要開口,範宇宙早搶先說:“是我叫她不要給你打電話的,早晨路那麼堵,告訴你也沒用,反正我也沒什麼急事。”

範宇宙的體貼讓洪鈞更覺過意不去,又埋怨瑪麗:“怎麼也不請客人到會客室?哪有讓客人在門口等著的?”

瑪麗再次剛要啟齒卻又一次被範宇宙搶了先,範宇宙笑著說:“嗨,都不是外人,在哪兒等還不都一樣?”

範宇宙如此豪爽大度倒弄得洪鈞和瑪麗深深愧疚於自身的禮數不周,全然忘記了其實範宇宙根本沒有預約過,是個道地的不速之客。

洪鈞把範宇宙引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瑪麗也不征詢範宇宙的意願便直接給他奉上清茶一杯,範宇宙小鼓槌一樣的手指敲打著會議桌的桌麵,四下打量著說:“我這是第二次到你這間辦公室來吧,上次還是你們喬遷慶典那回,當時你還沒真正搬進來呢。怎麼樣?裝修得還成吧?你沒罵我吧?”

洪鈞笑道:“你服務也太不到家了,這辦公室我已經用了將近一年,你現在才來征求我的意見,也太沒誠意了吧?”

範宇宙也就幹笑兩聲,房間一時沉寂下來,兩人無言地對視著似乎都不知道是何種原因讓他們坐在一起。範宇宙猛然醒悟過來,自嘲地拍打兩下胖大的腦袋,說:“你看我這腦子,裏麵裝的全是糨子,我今天是專門來請你賞光的。”他從手包裏掏出幾份精致的請柬,抽出一份雙手呈遞給洪鈞,又拿起一份比劃著說:“這份是給李龍偉的,待會兒我再給他送去。”

洪鈞接過來並不急於打開而是調侃道:“喲,什麼喜事啊?又套紅又燙金的。怎麼著?新換了老婆?”

“瞧你說的,沒事兒換老婆幹嘛?我家裏那個挺好,外頭那些也都挺好,都挺安於各自本職工作的。不過你猜的也算靠譜,我這次還真是新找了個革命伴侶,哈哈。”範宇宙咧開大嘴笑了,不知相比之下更令他得意的究竟是自己的“內外兼修”還是此次的新伴侶。

洪鈞打開請柬掃一眼,立刻專注起來,輕聲念道:“……舉行亞訊泛舟科技發展有限公司成立慶典……亞訊?和那家亞訊股份有關嗎?你們和亞訊合資了?”

範宇宙喜不自勝地說:“是啊,就是亞訊股份。我那家泛舟已經折騰這麼多年了,老是原地踏步,總也實現不了質的飛躍,這年頭不都講究資源整合、資本運作嘛,我也得求新求變啊,就找了亞訊股份做我們的戰略投資者,也算是做大做強的第一步吧。老洪你可一定得給我捧場,慶典是一定得去,今後更得請你大力扶持我們亞訊泛舟啊。”

“你都傍上亞訊這棵大樹了,還用得著我扶持你?你原來的‘泛舟係統集成’還有嗎?新公司和亞訊股份是什麼關係,方便透露嗎?”

“方便方便,對你還有什麼可瞞的。我就是把原來那家‘泛舟係統集成’名下的優質資產剝離出來,亞訊股份以現金形式注資,新公司還是我控股,但是名稱上把亞訊排在前麵,也算是亞訊旗下的吧。”

“亞訊泛舟以後主要的業務方向是?和以前的泛舟相比有什麼大的調整?”

“你還不清楚嘛,以前的泛舟就是個高級搬運工,把你們的箱子搬到客戶那兒,再把客戶的錢搬到你們這兒,沒有新增什麼附加值啊,現在渠道趨向扁平化,單純做係統集成的空間越走越窄,所以亞訊泛舟今後的方向是在一個行業內做深做專,我們要做行業解決方案的提供商。”

洪鈞靜靜地聽著範宇宙宣講他的公司願景,內心卻並不平靜,他愈發認識到範宇宙的不簡單,那顆大腦袋每天都在殫精竭慮地思考著前途與命運的問題,相形之下自己隻是在做工而範宇宙是在做事。洪鈞正沉思間又聽到範宇宙說:“老洪,做解決方案我是新手,你一定得多多提攜啊,我說這話可真是誠心誠意的。這不,大多數請柬都是讓公司市場部寄出去就完了,你這份兒我就非得親自送到你手上不可。”

洪鈞連忙表示領情,又問:“亞訊在這個行業做了很多年,論起解決方案他們是內行,除資金之外他們還應該給你帶來更多價值吧?”

“那當然,並不是每個出錢的都能配得上戰略投資者這個稱呼,他們還會向我們做知識轉移,我們跟著他們就不用在黑暗中再摸索那麼多年。”範宇宙又馬上補充說,“不過老洪你對我也同樣重要啊,亞迅是我的戰略投資者,維西爾是我的戰略同盟者。”

洪鈞聽範宇宙如此連番不斷地客套,就感覺這不隻是客套了,便笑著問:“老範,我怎麼有種感覺,你今天來好像不隻是為了送請柬吧?”

範宇宙的臉居然漾起微紅,“嘿嘿”笑過之後說:“老洪還是你了解我啊。其實成立亞訊泛舟的事已經醞釀挺長時間了,但最終讓雙方下決心的就是第一資源的NOMA工程,我看重亞訊在這個行業裏的經驗,亞訊看重我們的市場開拓能力,都指望NOMA工程能帶給我們一個開門紅呢。”見洪鈞麵帶微笑不發一語,範宇宙又說,“我和亞訊商量好,亞訊泛舟要毫無保留地和維西爾合作,你現在要是不忙,想聽聽你的意見看咱們在什麼地方合作一把。”

範宇宙無意間正觸到洪鈞的一塊心病,第一資源首期要在七個省市上項目,即使放棄掉廣東與上海之後仍然要同時在五個項目上作戰,而洪鈞還指望鄭總能再推動幾個省份加入首期工程,何況還有餘下的二十多個省份,洪鈞已深感戰線過長、力有不逮了。他開始羨慕擁有代理商網絡的ICE和科曼,不由得反思自己一貫秉持的注重直銷輕視分銷是否過於偏頗,他早先企圖以“外包”加“合資”的模式避開ICE和科曼的渠道優勢,眼下他卻不得不麵臨以短擊長的局麵。

範宇宙見洪鈞不作回應,擔心他是依舊對普發項目中的過結耿耿於懷,便小心地說:“咱們以前的合作上難免有些磕磕碰碰,但磨合過後彼此越來越了解,今後的合作一定更加順暢。不經曆風雨,怎能見彩虹嘛。”

洪鈞忙坦言:“那當然,我也很希望合作越來越緊密和融洽。我是在想,亞訊股份是不是也可以參與進來,三方聯手就更加遊刃有餘了。”

範宇宙似乎捕捉到了洪鈞的真實意圖,笑嘻嘻地說:“在合搞這個亞訊泛舟之前,亞訊股份就表態不會直接介入第一資源的NOMA工程,他們總要給新生的合資公司一些發展空間吧。不過你放心,該出力的他們一定會出力,支持我跟維西爾的合作也就是支持新生的亞訊泛舟嘛。”

洪鈞頓覺失望,他懷疑亞訊股份是否真會對NOMA工程作壁上觀,但無論內情如何,範宇宙顯然已經堵死了維西爾與實力強勁的亞訊股份直接合作之路,洪鈞隻能退而求其次,問道:“你們亞訊泛舟對NOMA工程有什麼打算?既然專門為這個項目成立了新公司,估計你的胃口不會小吧?”

範宇宙照舊一副彌勒佛的笑容:“哪裏哪裏,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第一資源在南京開會之前我們就猜他們得先在省裏搞,現在估計各省恐怕會分期分批上,所以我們的目標也是穩紮穩打,先爭取小有收獲,來年再擴大戰果。你可千萬別罵我胸無大誌啊,我隻要能拿下一個省就心滿意足。”

“哦,目標挺明確啊,你相中哪個省了?”

“浙江!”範宇宙幹脆利索地吐出兩個字。

洪鈞心頭一震,忙問:“你們打算在浙江第一資源的項目上和維西爾綁定?”

“是啊,老洪你不會不給我這個機會吧?”範宇宙向來慣於以退為進。

“你怎麼會選中浙江?”

“浙江肥啊!我本來就隻打算摻和一個省的項目,肯定得挑個油水多的地方啊。”範宇宙果真露出垂涎欲滴的樣子。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怎麼會選中與維西爾在浙江項目上合作?實話告訴你,維西爾在浙江第一資源沒有任何基礎,完全是一張白紙,形勢不樂觀。”洪鈞並不掩飾自己的憂心忡忡。

“老洪,我就是衝著你肯和我說實話才來找你的,其他人我信不過。那幫人太虛張聲勢,跑去見過一麵客戶的中層就敢吹和客戶有多深的關係,一聽就知道他們成不了事。”

“你和浙江第一資源關係怎麼樣?去跑過幾次了?”

範宇宙伸出胡蘿卜一樣的食指,笑嘻嘻地說:“我去的次數也有限,隻比你們多去了一次。”

“原來你才去過一次……”洪鈞不由苦笑,“看來咱們在浙江都沒什麼基礎可言。”

“老洪,去過幾次不說明任何問題,這道理你肯定比我更明白。我也對你說句實話,就是因為維西爾在浙江沒什麼基礎我才決定跟你們合作,省得你們店大欺客。”範宇宙一本正經地說完又恢複嬉皮笑臉的樣子,“你們是‘0’,我們是‘1’,‘0’和‘1’放在一起就是‘10’了嘛。嘿嘿,咱們這叫窮幫窮,挺好。”

洪鈞忽然體會到充實不一定能帶來真切的滿足感,關鍵要看裏麵裝的是什麼,他雖然心裏滿滿當當的卻覺得非常空虛和失落,因為此刻心裏充斥的是無奈。他搓搓手說:“看樣子你是要維西爾跟在你這個‘1’後麵了?好,那咱們就再合作一把。不過,等我告訴你維西爾負責浙江項目的銷售是誰,你可不許改主意。是小薛,薛誌誠。”

範宇宙大睜雙眼,半天才說:“小薛?他能盯這麼大的項目?”

“是他自告奮勇要盯這個項目,他在浙江簽過一個客戶了,進步挺快,這的確要歸功於他在你手下曆練的那一段。怎麼樣?叫他過來和你聊聊?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出差了。”言語間洪鈞隨手撥通小薛的分機:“小薛你在呐……你昨天不是說要去杭州嗎……下午的飛機啊。那你過來一下吧,有位客人要見你。”

範宇宙已經站起來抽身向門口走,說:“還是我去找他吧,就不在這兒耽誤你時間了。”

洪鈞忙請他留步,兩人客套之際範宇宙的手已經把門拉開,卻看見門外立著一個人,正是小薛,一時間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按下靜止鍵,畫麵中的一切都突然凝滯不動,三個人都宛如石化一般。也許已過許久,也許隻是須臾之間,範宇宙先開了口:“小薛啊,聽說你越來越出息了。”

三個人聊了不長時間,洪鈞見這兩人都有些無心戀戰,便請小薛代他送客。小薛陪範宇宙走到電梯間,剛叫一聲“範先生”就被打斷,範宇宙說:“哎,怎麼還這麼稱呼啊?你以後也叫我老範吧。如今你是原廠商的人了,我得向你討飯吃啊。”

小薛無地自容地說:“範先生,您這不是罵我嗎?”

“罵你?我怎麼敢啊。再說,你還怕我罵你嗎?”範宇宙臉色冷峻。

“您……您是不是還記恨去年的事啊?”小薛忐忑地問。

“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我老範呐,我不是沒完沒了的人,去年的事咱們一報還一報已經兩清了。在生意場上闖蕩這麼多年,一碼歸一碼,我向來分得清。”

京石高速公路北行方向快到保定的路段上,一輛黑色的奧迪A6正在混沌的夜色中快速行駛,洪鈞和李龍偉坐在後排,楊文光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三人仍在談論剛剛結束的對河北第一資源的拜訪。車是楊文光找朋友臨時包租的,洪鈞因不知司機底細而似乎有些不放心,再一次提醒說:“還是慢點吧,京石高速這段路出過不少事,據說有點‘髒’,還是小心為好。”才說完,洪鈞感到兜裏的手機一通震動,一拿在手上液晶屏幕就在昏暗的車廂裏泛出藍盈盈的光亮,來電號碼是鄧汶的。

鄧汶上來就揚著嗓門說:“你在哪兒呢?方便嗎?又有事要找你拿主意啊。”

“我在車上呢。沒事,你說吧,不是我自己開車。”

“在北京嗎?要不你到我這裏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