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後通牒與釜底抽薪(1 / 3)

小薛在杭州香格裏拉飯店門口坐上一輛青綠色的帕薩特出租車,先繞到西湖東北角慶春路上的華美達酒店接上範宇宙,然後向北駛向莫幹山路,要去的餐館顯然頗為知名,司機一句也不多問就徑直把他倆送到餐館門口。小薛告訴迎賓小姐是位錢先生定的包房,便很快被帶到二樓一套精巧雅致的十人間,門框上方掛有一塊小牌子,上刻兩個綠色的篆字:湧金。

小薛和範宇宙推托半天,始終不肯在主人席上落座,範宇宙不耐煩地說:“我不是和你客氣,這是規矩,人家約的是你,我是作陪。”小薛拗不過隻得從命。

服務員給兩人遞上菜單,小薛翻開先看了看特色菜的價位,便對本次請客的預算了然於胸,他問範宇宙:“您看……是不是等老錢來了再點?”

“那當然,這是規矩。”範宇宙合起菜單放在桌上,讓服務員上兩份茉莉花茶,問小薛:“是老錢主動提出來的?”

“是啊,他請我請他吃飯,嗬嗬。”

“就老錢一個人來?”

“是,要不然說話不方便。真希望能從老錢嘴裏多打聽一些內部消息,”小薛興奮地說,“最好能把他發展成咱們的coach(內線)。”

“咱們的什麼?”範宇宙有些反感,雖說與外企廝混多年,但他仍然對英語有極強的免疫力。

“哦,就是讓他給咱們出主意,告訴咱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範宇宙不置可否,臉上又掛起一層茫茫然,小薛正納悶,手機響了,他看一眼號碼忙道:“是老錢的。”接起來熱情地說:“您好您好,我們已經到了,……沒事沒事,您不用著急,我們喝著茶等您……啊——您不過來啦……哦,孩子病了,要不要緊啊……哦,那您趕緊去醫院吧,就甭管我們了,我們可能在這兒隨便吃點也可能換個地方……好好,您不用客氣,我再和您約吧。”

小薛掛上電話不知所措地看著範宇宙,範宇宙笑道:“也不知道咱倆是運氣背還是命硬,害得人家剛要和咱們吃頓飯就連孩子都病倒了。”

“那您看……咱們是在這兒吃還是換個地方?”

“不用找別的地方,哪兒吃還不一樣,不過隻有咱倆這包房就用不著了,到下麵找張桌子吧。”範宇宙一邊站起身一邊嘟囔,“真夠狠的,連自家孩子都敢咒。”

小薛去幫範宇宙拎包,沒聽清他剛才這句話,正要開口問,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服務員側身讓進一個人來,這個陌生人笑容可掬地對小薛和範宇宙拱手說:“兩位老板早到了,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久等。”

小薛和範宇宙麵麵相覷,小薛對陌生人說:“您大概認錯人了。”

陌生人一怔,忙退到門外仰頭看一眼門框上方的字牌,又走進來說:“應該沒錯,請問哪位是維爾西公司的薛經理?”

“我姓薛,是維西爾公司的,不是維爾西。”小薛驚異之中仍一絲不苟地加以更正。

“哎呀真對不起,我沒什麼文化。”陌生人說話間已經繞過桌子走到裏麵,把小薛拉到主賓席坐下,自己大模大樣盤踞了小薛剛才坐過的主人席,又招呼範宇宙坐到自己左側,範宇宙愕然之際並沒有依從,而是坐在了小薛的右側下首。

陌生人不理睬兩人的表情,先吩咐服務員:“我們就不點菜了,給我們上一桌四人用的套餐,再要一瓶五年的古越龍山。”又轉頭對小薛說:“五年的還比較可靠,號稱十年以上的就不太敢信了。”

小薛禁不住要掃他的興:“您到底是哪位啊?我們約的是浙江第一資源的老錢,您認識他嗎?”他剛說完就感到桌布下麵的腿被範宇宙蹬了一腳。

這下換作陌生人一臉茫然:“老錢?不認識,沒聽人說過。”旋即又笑著說,“好啦不管這些。我是受人之托,特地來招待薛經理和這位先生,也是要替人傳個話。”

小薛仔細打量這個人,見他並不像自稱的“沒什麼文化”,而是一副文靜儒雅的做派,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嘴唇薄得像一條線。小薛正要說話,範宇宙開口道:“那好,我們就洗耳恭聽了。”

服務員推門進來,端上幾樣小菜和一瓶花雕,正報著“醉雞”、“鹵鴨”之類的菜名,陌生人問:“酒是溫的嗎?”

服務員詫異道:“沒有呀,已經7月份了,夏天不用溫的。”

陌生人很認真地說:“這兩位是從北方來的,還是溫一下吧。”範宇宙擺手連說不必,小薛也隨聲附和。

陌生人欠身問範宇宙:“請問這位先生是?”

小薛代為回答:“是我們公司的合作夥伴,一起做項目的。”

“那好那好。”陌生人的眼睛裏透著一股精明幹練,他注視小薛和範宇宙片刻,說道:“咱們是萍水相逢,我也是受人之托,輾轉幾層才托到我這裏,事情由誰而起我都不清楚,我隻負責把話帶到,其他一概不知,你們也別問我。先請問,你們是來杭州做一件生意的吧?”

小薛點點頭。

“你們能不能不做這件生意?”

“為什麼?”小薛脫口而出。

“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天底下生意那麼多,哪是做得完的?就像開餐館,外麵那麼多人路過,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抓進來當食客,人家總可以去別的餐館吃飯嘛,不可能把生意一網打盡。生意哪裏都有,不一定非跑到杭州來做,少做一件生意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能丟了做生意的本錢。”陌生人和顏悅色地說。

“你是指浙江第一資源的生意?我們到底擋了哪位大爺的財路?”範宇宙問道。

“我確實不清楚,說過你們不要問我的。有人讓我出麵和你們打個招呼,有人比你們更需要這件生意。”陌生人起身替二人倒酒,然後雙手捧起小酒杯說:“我請你們高抬貴手,以兩位的實力不愁其他地方沒有生意可做,就請買我一個麵子,我也好給人回話。”說罷一飲而盡。

小薛何曾見過這種陣勢,側頭看著範宇宙,範宇宙一臉憨實的樣子,對陌生人說:“是這個道理。錢是什麼東西?錢是王八蛋!”他仔細觀察陌生人的臉色卻不見一絲異樣,看來這人對老錢的尊姓並不敏感,便又說,“我做生意無所謂賠和賺,就圖個明白。不敢說買你的麵子,就算交個朋友吧,但總得讓我明明白白認識一下你這位朋友啊。”

陌生人笑了:“看來你還是不夠明白,凡事哪能隻圖自己明白呢?還是應該讓大家都過得去。我是誰並不重要,小老百姓,但我說的話還是希望你們能聽進去。”

小薛一臉氣憤:“憑什麼呀?!有本事就在項目上光明正大地競爭,憑什麼我們要讓著他們?!”

“薛經理這麼說就有欠妥當了,還真說不好是誰讓著誰。我隻能再勸一句,生意再大大不過天去,天是什麼?人命關天啊。”陌生人很誠懇地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嚇唬人嗎?”小薛不知深淺反而毫無畏懼。

陌生人忽然脖子一梗,厲聲說:“沒聽說過‘杭鐵頭’的名號嗎?!你以為我在嚇唬你?你是住在香格裏拉吧?常去環城北路辦事吧?從北山路到環城北路並不遠,但走多了也不見得一直不會出事。”

房間裏安靜極了,最終還是範宇宙嘿嘿的笑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說:“話都說到這一步了,我們還是撤了吧,做生意要看機遇,天時地利人和,強求不來的。”

這時服務員又端進來幾個熱菜,麵對這些酒菜小薛是不想吃而範宇宙是不敢吃。陌生人又一拱手:“那我真要好好拜謝兩位了。不知道兩位在杭州還要再呆幾天?”

小薛剛要回答卻被範宇宙搶先說:“我們還得再呆三四天吧,這次回北京以後就不來了,有些事總得處理一下、和朋友打打招呼。”

範宇宙和小薛從餐館走到街邊,附近趴著幾輛待客的出租車,範宇宙不讓打,又有幾輛掃街的出租車駛過,他也不讓打,直到有輛拉著客人的停靠在前麵不遠處下客,他才招呼小薛快步奔過去上了車。範宇宙讓司機把他們拉到武林廣場,又換了輛出租車才直接回到華美達酒店。

小薛跟著範宇宙三步並作兩步跑進電梯,範宇宙已經在對手機說:“小董,你趕緊和小黃收拾一下,看看今天最晚那班飛機還有票沒有,咱們馬上回北京。”

小薛驚魂未定地問:“怎麼會有這種事啊,以前隻聽說搞建築的、挖土方的得交進場費,咱們做IT的怎麼也碰到黑社會啦?”

範宇宙開門走進自己的客房,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你以為呢?咱們做IT的早不是什麼高層次的了,和跑碼頭的沒什麼兩樣。”

小薛不甘心:“他這麼一嚇,咱們就都跑了?都不知道他是誰。”

“管他是誰。依我看他和老錢之間隔著好幾層,讓老錢約咱們的和讓他來見咱們的都不會是同一個人。這裏麵的事我會托朋友打聽,但沒必要在這兒呆著。”範宇宙停下手看著小薛,“你也趕緊回香格裏拉,咱們呆會兒在機場見。”

小薛等人當天就都逃回北京,但一個多星期之後小薛重又來到杭州,雖然範宇宙沒有打探出任何內情,隻說看來杭州的確是個凶險的地方,不過小薛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他放不下浙江第一資源這個項目,而按計劃這個星期將進行投標前的最後一輪現場需求調研。

小薛沒把上回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他對被他蒙在鼓裏帶到是非之地的維西爾同仁滿懷愧疚,每天往返於北山路和環城北路都讓他猶如身臨火線,但他又不能不這樣做。提心吊膽的幾天終於過去,一切平安無事,小薛忙把幾位同事送走而自己卻視死如歸地留了下來,他還要接著做很多工作,尤其惦記著要見到浙江第一資源的宮總。小薛並非不怕死的硬漢,他耍了個小聰明,那個叫斯蒂文的從美國總部來的行業專家被他挽留下來,他尋思那幫家夥總不至於敢輕易對外國人下手,便把斯蒂文當作自己的擋箭牌,無論去哪裏都把這位洋保鏢帶上。

不明就裏的洋保鏢歸心似箭,再三說總部的老板要他馬上回去,小薛一麵謊稱客戶高層這兩天要請他宣講方案,一麵不遺餘力哄他開心,除去走訪浙江第一資源之外就帶他遊山玩水,西湖於日間夜晚各遊過一次,靈隱、虎跑也都去了,小薛倒是趁機飽覽湖光山色而斯蒂文卻對這種虛無縹緲的人間仙境興致寡淡、毫無共鳴,屢屢抱怨偌大的西湖居然不讓遊泳。小薛不禁感慨美國人的確沒什麼文化底蘊,忽然想起洪鈞曾經說過美國人不重於欣賞而更著意於體驗,對女人尤其如此,小薛靈光乍現即刻有了主意。

小薛給範宇宙打電話求助,範宇宙一聽就罵:“你小子真是越來越出息了,色膽包天啊,都什麼時候啦還惦記玩這些?!”

小薛不便明說,囁嚅道:“不是我,是想給別人安排。”

“客戶想玩?我看你還是推了吧,你是不是生怕人家找不著地方把你給辦嘍?!趕緊回北京吧。”範宇宙摔上電話。

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小薛決定自力更生。在飯店吃罷晚飯小薛又把斯蒂文連哄帶騙拽上出租車,等車開動他問司機:“師傅,咱們杭州什麼地方最好玩啊?”

“那可太多了,西湖、靈隱、龍井,遠一點嘛有瑤琳仙境,還有……”杭州的出租車司機大都可以兼作導遊。

“我不是問這些,嗯——不是天然的,是人文的;不是露天的,是室內的。”

“哦,是想找小姐啊。”司機反應挺快,又回頭瞟小薛一眼,讓小薛感覺像是赤身裸體暴露在萬人麵前。“是想卡拉OK呀還是想去酒吧還是想去桑拿?”司機很熱心。

不懂行的人就怕麵臨多項選擇,而六神無主之際要麼隻聽到第一項要麼隻記住最後一項,所以最終的選擇無非或頭或尾,小薛選擇的是最後一項。

“桑拿有好多啊,要看你想去哪一家。”

這回是開放式問題且毫無提示,小薛不由得懷念前一道選擇題了,他說:“嗯——要最高檔的,服務要好,嗯——要能到位的。”

“那就去浣溪沙吧,裏麵的小姐個個都像西施一樣。”司機又扭頭補充一句,“我隻是聽說啊,沒進去過。”

浣溪沙獨占了一座六層大樓,外麵璀璨亮麗,裏麵金碧輝煌,一位身著歐式宮廷裙裝的谘客迎上來,長裙束腰拽地,支撐開的裙擺非常寬大,小薛猜想這裙子的好處是讓男人近身不得。隨著兩側列隊的服務員齊聲高頌“歡迎光臨晚上好”,谘客笑吟吟地問:“請問兩位老板要什麼樣的包房?”

斯蒂文瞠目結舌地四下張望,小薛問谘客:“都有什麼樣的?”

“我們這裏的包房主要有四等,其中……”不容谘客如數家珍一般娓娓道來小薛就底氣十足地決斷:“要兩間最好的。”然後氣宇軒昂地帶領斯蒂文走向電梯間,他的底氣是有來由的,因為他已經瞥見廊柱旁邊的價目牌上最貴的金額標的是“1388”。

谘客衝著對講機說:“五樓,帝豪閣貴賓兩位。”

出了電梯,領班把貴賓兩位引到相鄰的兩處包房,小薛陪著斯蒂文在豪華考究的包房裏四下探查,斯蒂文見各種設施一應俱全便麵色緊張地問:“我們在這裏做什麼?”

“你可以洗澡、可以桑拿、可以按摩,還可以……嗯——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小薛回答。

一個年紀輕輕的“媽咪”走進來,一手拿對講機一手拿一遝名片,小薛問:“你們這裏有能說英語的小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