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商場無父子(1 / 3)

鄧汶站在首都機場國際到港廳內接機的人叢中,踮起腳尖抻長脖子向裏麵張望,並肩而立的司機從兜裏掏出一張A4紙,打開來雙手舉過頭頂,紙上印有兩行大字,上麵一行是“廖曉萍女士”,下麵一行寫著“鄧凱茜小姐”。鄧汶不禁笑道:“怎麼把小孩也寫上了?她又不認識中文字。”

“她媽認識不就行了。”司機認真地說。

一群乘客推著行李車穿過海關通道走出來,鄧汶攔住一個問:“請問是從芝加哥來的嗎?”對方點下頭就匆忙走過。鄧汶對司機說:“應該很快就出來了。”

但是廖曉萍母女並沒有很快出來,大隊人馬中不見她倆蹤影,隨著人流逐漸稀落鄧汶越發焦慮不安,他正猜不透原因,手機響了,還以為是廖曉萍找公用電話打的卻發現是凱蒂。

凱蒂問:“接到了嗎?”鄧汶說還沒呢,凱蒂便說:“司機在旁邊吧?你最好離他遠點兒,司機耳朵最好使了。”鄧汶聽話地走到一邊,凱蒂又問:“怎麼還沒到呢?飛機晚點了?”

“飛機早到了,人都出來得差不多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也沒有手機。”

“別著急,她不是起飛前給你打過電話麼,肯定在這班飛機上,估計是辦入境手續耽擱了,你耐心等吧。”

鄧汶心不在焉地答應著,眼睛盡量往行李區深處張望,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發現一個躍動的小小身影,他轉眼定睛細看,是女兒!正隔著落地玻璃衝他連蹦帶跳地呼喊著什麼。鄧汶忙湊過去貼在欄杆邊上,但落地玻璃的隔音效果出奇地好而四周一片嘈雜,盡管女兒的小臉急得通紅他卻什麼都聽不到,他朝女兒大聲問媽媽呢,女兒依舊執著地一邊比劃一邊叫喚,鄧汶隻好揣摩女兒的手勢並仔細分辨女兒的口型,凱蒂也在電話裏不住地問怎麼回事,鄧汶喃喃地說:“好像是……什麼……丟了……行李丟啦!”

沒多久廖曉萍總算牽著女兒的手疲憊不堪地走了出來,鄧汶迎上前去,女兒已經躥上來撲到他懷裏,鄧汶抱起女兒一邊親她的臉蛋一邊問廖曉萍:“行李呢?真丟啦?”

“煩死了!剛才查半天還是沒查出來,說是行李跟我們一起從波士頓到了芝加哥,但是沒上這班飛機,不知道被他們給運到哪兒去了。隻轉一次機就把行李弄丟了,真夠倒黴的。”廖曉萍滿臉懊喪。

“什麼時候能找到再給運來北京?”

“不知道。我給他們留了你的地址和電話,等美聯航通知吧。”

女兒緊緊摟著鄧汶的脖子興高采烈地說:“我的包包沒丟,我一直背著呢。”

司機一見沒有任何大件行李不免有些失落,過來打過招呼就在前頭引路向停車場走去。外麵驕陽似火,陣陣熱浪襲來,鄧汶擦一把女兒額頭的汗珠說:“8月份北京最熱,你們要是7月份回來還稍微舒服些。”

“你以為我是家庭婦女呀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正愁無處發火的廖曉萍搶白道。

坐電梯來到地下二層,廖曉萍看到賓館那輛碩大的卡迪拉克不由定住腳步,詫異道:“怎麼弄輛這麼大的車?”

鄧汶從賓館包卡迪拉克的本意是想讓廖曉萍風光一下,礙於司機在場不便明言隻好說:“這車後備箱很大,行李裝得多。”

廖曉萍白一眼鄧汶:“都是你咒的,你要是隨便找輛別的車來,我們的行李也不會丟。”

鄧汶正尷尬,女兒忽然捂住鼻子說:“北京真臭!”

“Cathy,不許瞎說!北京怎麼會臭?這是首都,capital,懂不懂?”鄧汶剛要現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卻想起女兒嚴格來說並不是中國人。

“就是挺臭的,這地下停車場根本不通風,烏煙瘴氣的,我都覺得透不過氣來。”廖曉萍催促女兒爬上後座,自己也坐進去趕快關上車門。

回到賓館走進鄧汶的大套房,女兒在幾個房間跑來跑去興奮地探索陌生的世界,廖曉萍倦怠地癱在沙發上,鄧汶在吧台給她倆準備水果和飲料,聽到一聲門鈴響便招呼廖曉萍去開門,廖曉萍極不情願地拖著腳步過去把門打開,見門外站著一位身穿賓館製服的女孩。

女孩看到廖曉萍也是一愣,隨即微笑說:“您好,您是鄧先生的太太吧?我是賓館的值班經理,您叫我Katie好了。聽說你們的行李還沒有到,不知道你們是否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我們賓館有一個商品部但是太小了,品種有限,從我們賓館往北不遠就是購物中心,我可以陪您一起去,如果您現在很累就先休息一下,把需要的東西列出單子我去替您買回來,您看好嗎?”

廖曉萍聽完依然怔怔地盯著凱蒂的臉,猛然間反應過來才說:“噢,好啊,謝謝你啊。嗯——我們先商量一下,要是需要你幫忙再找你。”

此時鄧汶已經來到門口,凱蒂說:“好的,如果需要我做什麼請不要客氣。鄧先生,您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吧。”

廖曉萍回到廳裏,疑惑地問鄧汶:“她怎麼知道我們的行李丟了?”

“呃——可能是司機說的吧,全世界的司機都有一個共同點——嘴快。”鄧汶的反應比司機的嘴更快。

“夠無微不至的啊,真是服務到家了。”廖曉萍一邊說一邊留意鄧汶的神情。

鄧汶一臉坦然:“怎麼樣,現在知道什麼叫VIP了吧?我在這裏住了一年多,是她們的重點服務對象。”

廖曉萍好像立時精神抖擻,追隨女兒的足跡也裏裏外外轉悠起來,她站在窗前向遠處張望,大聲問道:“你當初不是說我們來北京你就去租個公寓嗎?怎麼還是住賓館啊?在這兒培養出感情了?”

“你們隻是來‘探監’,又不是長期呆下去,月底就回波士頓,為這三個星期再租公寓也太麻煩了,我從原來住的房間調到這個大套房,又方便又好。”

“恐怕你也不想讓我們倆長期呆下去吧。”廖曉萍巡視到主臥室,隨手拉開衣櫥,又問,“你這些衣服都是誰幫你整理的?從來沒見你這麼井井有條的。”

“我自己啊,還能有誰幫我?一直都很亂,趁這次換房間難得整理一次,過不了多久又會變得亂七八糟。”鄧汶端著果盤一路哄女兒吃蘋果。

“自理能力挺強啊,看來我以前把你伺候得太周到,妨礙你潛力發揮了。”廖曉萍說完也從果盤上拿起一塊蘋果塞進嘴裏。

宮總其實是宮副總,而且在排位上還有幾位副總在他前麵,不過由於他在浙江第一資源是絕對的實力派,所以大家都叫他宮總,連真正的一把手也這樣叫他,宮總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前一陣浙江第一資源大搞企業文化建設,強調平等務實,要求彼此稱呼中不帶“總”字、不掛頭銜,大家都雷厲風行地貫徹執行惟獨對宮總仍然隻敢叫“宮總”,似乎他是浙江第一資源碩果僅存的老總。宮總逢人便笑嗬嗬地說這並非是他架子大,而是他的姓比較敏感,他其實非常歡迎大家尤其是女同誌叫他“老宮”,如果實在喊不出口就在心裏叫他“老公”吧。

俞威按約定時間走進宮總的會客室,宮總很快就從裏間走出來一邊握手一邊笑道:“有些天沒來我們這裏了吧?是不是光顧著上海的項目了?”

俞威賠笑說:“我巴不得天天在杭州呆著,是您太忙不敢打擾您啊。”

一番寒暄過後,宮總隨口問:“怎麼樣?項目上你們和下麵配合得還好吧?”

“挺好,您這麼重視我們怎麼敢不全力配合啊?我們的專家正在樓下和您的項目組開會呢。”俞威又問,“項目的招標方式發生了挺大的變化,不知道您怎麼看?”

“集團就是這樣,昨天三令五申、今天朝令夕改,我們都習以為常了。”宮總隨即口氣一轉,“這樣改也挺好,我們可以精挑細選,把最好的產品、最有實力的公司組合在一起。當然我們自己就要辛苦些,不能再做甩手掌櫃把工程交給總包商就算完了。”

“是啊,我們ICE也要直接投軟件標了,這樣總算有機會和其他軟件廠商當麵較量,可以讓那幫家夥輸得心服口服,不過也有很多計劃需要相應做出調整。”宮總聽罷隻點點頭但沒再說什麼,這次會麵是俞威提出來的自然該由他挑明話題。俞威問道:“您估計這次投軟件標的會來多少家公司?”

“說不好。這次是公開招標又不是定向邀標,誰都可以來買招標書。不過,凡是不在集團推薦的大名單裏的恐怕都不會跑來瞎湊熱鬧吧。”

“嗯。”俞威表示讚同,“那估計得有七、八家,應該不會超過十家。”宮總又不說話。俞威幹脆挑明:“維西爾、科曼這幾家肯定會來,還有一些國內的軟件公司,公開招標時價格當然是最敏感因素,我有些擔心這些國產軟件會不會打價格戰,對我們這些高端產品會不會造成衝擊。”

宮總笑了:“這對我們沒什麼不好嘛,有國產軟件參與進來你們就不敢肆無忌憚地獅子大開口了。”

“從表麵看是這樣,但如果真打起價格戰其實受損失的還是用戶。我們和維西爾、科曼之間的競標就夠激烈的,能僥幸贏下來就謝天謝地誰還敢報高價?主要是由於軟件的技術指標都比較‘軟’,論性能誰都號稱可以達到、論功能誰都號稱可以滿足,而東西實際上差得很遠。我擔心評分上技術分拉不開檔次、價格分比重過大,最後變成誰最便宜誰中標。您肯定希望用理想的價格買到中意的產品,總不會希望我們這些高端軟件全都出局,就剩些低端軟件讓您挑吧?”

“不至於吧,技術評分還是能反映出產品的高低優劣的。”

俞威憂心忡忡地說:“隻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反映,但不足以抵消價格上的差距。我擔心從標書本身很難評判軟件的優劣,我說了您可能都不信,以前有次招標一家國內軟件的綜合評分居然是滿分,比我們的分還高。萬一真是低端軟件得分最高,您說您選不選他們?選吧,東西太差您自己窩心;不選吧,人家四處告狀您煩不煩呐?”

“你不會隻是擔心吧?講出來嘛,你有什麼想法?”宮總已經露出一絲不耐煩。

“我能有什麼想法?還不是指望您拉兄弟一把。”俞威嘿嘿笑著說,“您看,能不能把技術分的比重再提高一些?”

“技術因素已經有集團的推薦和評測雙重把關,還能怎麼提高?現在技術和價格已經是五五開,再提高那還叫招標嗎?那不成名優產品評選了?”

“可以稍微變通一下嘛,您看看我說的這個辦法行不行:技術指標的分量不變,把價格指標改為性價比指標,不再隻簡單地按價格高低排序,而是把價格和性能綜合起來按性價比評分。”

“性價比怎麼得出來?”宮總顯然來了興趣。

“這好辦,先評技術分,再把每家的技術分都除以滿分50分得出一個係數,誰技術得滿分這個係數就是1,誰技術得零分這個係數就是0,所以各家的係數都是在1和0之間的一個小數,然後再把每家的價格除以各自的係數,這樣把價格加權之後就可以按性價比排序。”

宮總反應很快:“這個小數實際上起到把價格放大的作用,像個放大器,係數越小價格被放大得越厲害。比方你們的報價比某家國產軟件高一倍,隻要你們的技術分也比對方高一倍,你們兩家的性價比得分就一樣,而你們憑借技術分高仍然就可以勝出,是嗎?”

“讓您見笑了。不過我覺得這個方法很科學,把絕對的價格變為相對的性價比,充分體現了評估的綜合性和全麵性,您看呢?”

宮總眯起眼睛看著俞威:“這相當於把技術因素考慮了兩次,國產軟件在技術上確實稍遜一些,本來在價格上還有些優勢,被你這麼一搞又被抵消不少。發令槍還沒響他們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未免有失公平吧?人家會提意見的。”

“宮總,您經過那麼多世麵,哪次大項目招標沒人提意見?他們願意提就提唄。您可以說這麼做並不是專門針對國產軟件,而是防範任何一家投標商在價格上放水搞惡意競爭,您還可以反過來要求國產軟件不要對號入座,而應該自強不息、奮起直追,爭取在技術和性價比上都擊敗國外廠商嘛。”俞威振振有詞。

宮總淡淡一笑:“我考慮考慮吧。”

晚上,俞威和蘇珊在湖墅南路上的一處酒家宴請浙江第一資源的幾位部長和副部長,蘇珊向來最善於和客戶的中層打成一片,這次特地一位“總”字頭的人都沒請,就是為了讓大家毫無拘束隻求盡歡。

點菜已畢,酒具首先擺好,蘇珊先聲奪人:“這次你們都得聽我的,誰讓在座的隻有我一位女士呢,不過我充分發揚民主,紅酒、白酒、啤酒、花雕,你們自取所需,但不許一樣都不選。”

在這種場合俞威一向甘當綠葉,隻無聲地留下喝紅酒的高腳杯,其他的酒盅、玻璃杯都讓人撤去。見眾人均已選定,蘇珊接著說:“明天是周六不上班,今天可沒有任何借口不盡興啊,以後要想再和各位聚一聚就怕你們不肯賞光了。”

俞威雖然明白蘇珊所指但仍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太吉利,像是句讖語,剛要加以詮釋就聽見綜合部部長已經說道:“沒辦法呀,快要招標了,按規定今後一段時間不方便和你們這樣接觸,但將來肯定有機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