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老錢也笑著說:“就是呀,如果你們中標,我們可以一起喝香檳慶祝嘛。”
“好啊,那就借您吉言,我先謝謝諸位一直以來的幫忙,也拜托諸位好男人做到底。”蘇珊口氣一轉,做個鬼臉說,“不過,今日事今日畢,今天的酒今天要喝好,感情可以綿綿不絕,但酒可不許留到以後。”
坐在老錢上首的技術部部長已經有些心虛,推托道:“看你的陣勢來者不善啊,搞不好這是場鴻門宴,在座的都領教過你的酒力,我們甘拜下風還不行嗎?你想把我們幾位都放倒呀?”
俞威抓住機會說:“聽聽,都等不到酒後就吐真言了。我明白,你是不想讓蘇珊也把其他人放倒,是想讓她隻把你放倒對吧?放倒之後你還有什麼更進一步的願望?”
眾人除老錢之外都把矛頭指向技術部部長,要求蘇珊立刻把他放倒以平民憤,仿佛把他交出去眾人便可逃過一劫。蘇珊於混亂中鎮定地說:“我對你們的感情都很深,今晚我一定不會厚此薄彼,要讓你們每個人都留下一段難忘的回憶。”
“那就更不能把我們灌醉呀,不然我們就什麼都記不住了。”有一位已經開始討饒。
蘇珊嗔道:“哼,你們男人我還不了解?沒喝醉你們就能記住了?第二天照樣翻臉不認賬。”
綜合部部長替大家求情:“我們南方人酒量有限,比不上東北、山東那些地方的人。今天我們大家一定盡力而為,你就不要給我們定什麼指標了吧。”
“我才不像你們那樣狠心呢,就知道定指標,招標書上給我們定那麼多指標還不夠呀?本小姐以德報怨,也不給你們定指標也不給你們加壓力,隻想表達我對你們的心意,你們每人喝什麼我就陪著喝什麼,你們每人喝一杯我就陪著喝一杯。”蘇珊用一根筷子敲打著麵前高低錯落的四樣裝酒的家什,見大家都懾於她的聲勢便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都說浙江男人是小男人,酒量小也就罷了,氣量小也可以忍受,就怕男人最不該小的東西也小,那可怎麼辦呀?還說浙江男人疼女人呢,拿什麼疼呀?”
俞威一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架勢跳出來打抱不平:“這話連我這不是浙江男人的男人都聽不下去了。‘小男人’這個評價你應該用在上海第一資源的人頭上嘛。”
幾位部長、副部長你看我、我看你,顯然都不願挺身而出為名譽而戰。蘇珊見激將法竟也不奏效,便叫服務員倒滿一杯西湖啤酒,手端玻璃杯起身走到門口,掃視一圈眾人後平靜地說:“這樣吧,在座的除俞總以外有七位男士,最先接受我敬酒的我敬他一杯,依次遞增,最後一個讓我敬到的我敬他七杯,誰讓他架子大呢,架子大的人酒量應該也大吧。”
包房裏一時鴉雀無聲,七位男士都瞄一眼被蘇珊守住的房門,又掃一眼麵前的酒杯,突然像炸窩一樣全都爭先恐後跳將起來,老錢抄起酒盅又抓過服務員手裏的花雕把酒盅倒滿,但他隻爭得探花,排在他前麵的是他的頂頭上司;技術部部長技高一籌幹脆從桌上拎起一瓶西湖啤酒就衝向蘇珊,但他隻奪得榜眼,排在他前麵的是綜合部部長;綜合部部長一個健步已經搶到蘇珊身邊,他一手抱過蘇珊的肩膀一手擒住蘇珊端著玻璃杯的手,把嘴湊到杯沿“咕咕”喝起來,繼而硬扳著蘇珊的手使杯底逐漸上揚直至一飲而盡,他才是獨占鼇頭的狀元。
十一點多,微醺的俞威裹著一身酒氣和煙味回到飯店房間,看見琳達把自己包在肥大的浴衣裏靠在床頭看電視,俞威麻利地把外衣和長褲脫下來堆在地毯上說:“幫我掛起來。”然後掉頭進了洗手間。
琳達噘著嘴擰身下床,皺著鼻子撿起衣褲,手臂直直地伸著好讓衣褲離自己遠些,草草往衣架上一搭就忙把壁櫥門關上。俞威滿嘴白沫地正在刷牙,走近前囫圇不清地說:“我越來越佩服Susan了。”他的“佩”字一出口便把些許泡沫噴到琳達臉上,琳達剛要取塊手巾來擦,俞威已經用他的大手整個糊在琳達臉上一抹,算是收拾幹淨,接著說:“能喝酒的我見得多了,這麼能裝酒的還真沒見過。我知道她能喝,可今天才發現她一晚上都沒去過廁所,我沒怎麼喝還上了兩次。你說,你們女人的膀胱是不是比男人的大?”
伴隨著“膀”字琳達臉上又覆蓋上一片白沫,忍無可忍的她飛快地從洗手台上抄起一塊毛巾走出洗手間,擦下臉然後打開壁櫥取出自己的衣裙扔到床上,一邊褪下浴衣一邊說:“我回我自己房間去。”
俞威已經漱口完畢,追過來從身後抱住琳達:“怎麼這麼大脾氣?更年期啦?”
琳達徒勞地想掙脫開,抗議道:“本來就沒我什麼事,你非要我陪你來,白天把我晾在一邊晚上總該陪我吧?你又有應酬;應酬完總該可以陪我了吧?你還對Susan念念不忘。天底下真沒有我這麼傻的。”
俞威親著琳達的脖子和肩膀,哄道:“漫天的飛醋你也吃?”
琳達氣惱地說:“我跟著售前顧問去客戶那裏,所有人都覺得我另類;我一個人沿著蘇堤走,所有人都覺得我反常。我才明白我原來是個鬼,白天是見不得人的,沒想到晚上也是個孤魂野鬼。你明明不能陪我為什麼還叫我來?”
“好啦,現在不是在陪你嗎?”俞威滿不在乎地說,“走,先陪你洗澡。”
“誰要你陪?!我洗過了。”
“喂!不是說了你必須和我一起洗嗎?!”
“誰知道你的習性?變來變去的,萬一你剛回房間就撲上來呢?”琳達的氣已經消了。
“那你來陪我洗吧。”俞威拽著琳達的胳膊說。
“我才不陪呢……”琳達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躲閃著,又說,“對了,你到底送不送我去讀MBA嘛?花的是ICE的錢,又不是花你的錢。”
“那幾個錢不重要,我是舍不得放你去。”
“又不是脫產的,隻要周末去點個卯就行了嘛,有什麼舍不得的?”
“我就搞不懂你為什麼非要去混那個文憑,有什麼用?”
“就是想多找一些人脈嘛。”琳達被俞威箍得快要喘不上氣來。
“嘿!”俞威猛地把琳達推到床上,眼一瞪,“你還想找多少人去賣呀?有我一個還不夠?”
“你少胡扯!是這個‘脈’,不是那個‘賣’!到底行不行嘛?”
“走,先陪我洗澡,邊洗邊商量。”
“不陪你洗,你是個鬼。”
“嗬嗬,我就是個鬼,你是女鬼,我是男鬼。做鬼比做人好,做鬼多快活。”俞威一把抱起琳達走向洗手間。
範宇宙來之前先給小薛打了電話,小薛很關切地問你們還投不投浙江第一資源的標,範宇宙說當然投啊;小薛問你們買招標書了嗎,範宇宙說還沒呢,不著急;小薛一頭霧水想再問個究竟,範宇宙隻說句見麵聊吧就掛了電話。
小薛在電梯間恭迎範宇宙並把他直接請到一間會議室,然後親自為他上茶,因為瑪麗事先已經聲明她不願意伺候範宇宙。範宇宙從包裏取出一摞文件放到桌上,小薛一眼看出最上麵那本正是浙江第一資源的係統集成招標書,不由脫口而出:“您不是說還沒買呢嗎?”
範宇宙瞥一眼招標書又瞥一眼小薛,對小薛的少見多怪大為不屑:“我隻是還沒用亞訊泛舟的名義去買,招標的頭一天我就讓人把這些東西全買回來了,我得研究啊。”
“那亞訊泛舟還買不買招標書?不買的話你們怎麼以亞訊泛舟的名義投標呢?”
“說了不著急嘛,最後截止那天再去買。”範宇宙輕描淡寫地說。
小薛又問:“杭州的那幫人會不會再找您麻煩?看樣子他們不會再為難我們維西爾,但肯定不甘心讓您搶他們的集成生意吧?”
範宇宙顧左右而言他。
等小薛知道實情已經是在塵埃落定之後,範宇宙於年底時來給洪鈞等人送新年禮物,才向小薛透露他和“那幫人”是臨到投標前夕總算最終談妥的,範宇宙答應一旦亞訊泛舟中標將向他們支付合同總額的6%作為“本地支持費”,這才得以安穩地投標。小薛很久之後依然栩栩如生地記得範宇宙捶胸頓足地說:“百分之六呐!百分之六啊!”,小薛被感染得也由衷地替範宇宙心疼。
8月裏的小薛此時還顧不上更多地關心範宇宙,見範宇宙不願吐露內情便轉而問道:“第一資源現在把軟件和係統集成分開招標了,您看下一步咱們應該怎麼做?”
範宇宙用手指敲打著招標書的封皮,反問:“都有誰要在標書裏放你們的方案?”
“翔遠科聯、凱華興業都找我們談過。”
“你們答應了?”
“嗯,洪總說他們要就給他們。”小薛如實回答。
“我也要。”範宇宙甕聲甕氣地說。
“沒問題,等我們做好以後同時給你們幾家都發過去。”
範宇宙滿意地點點頭:“我來就是想和你商量這事,你們給我的那份能不能和給其他家的不一樣?”見小薛愣愣地看著他,範宇宙補充說:“我想讓你在他們的標書裏埋地雷。”小薛更加困惑,範宇宙隻好改用大白話,“就是想讓你在給他們的技術方案裏故意留一些不容易發現的漏洞,越致命越好,將來評標的時候我可以看情況隨時引爆這些地雷。”
小薛遲疑道:“這有一定難度吧,我們給各家的所謂技術方案其實就是很簡單的產品介紹和粗略的實施計劃,沒什麼價值,很難有什麼致命的漏洞,真正有含金量的東西我們肯定不會給集成商,萬一他們轉給ICE怎麼辦?”
“這不難,留幾處破綻就夠,正因為他們也認為沒什麼價值所以都不會仔細審就直接塞進他們的標書裏,你把地雷埋好列個清單給我,我有用處。”
“能有多大作用?客戶本來也沒要求集成商必須在標書裏包含軟件方案,這屬於選做題,不是核心內容,就算地雷炸了也隻是枝節問題,人家發個澄清不就完了?不會影響評標結果吧?”
“以前有個很大的項目,一家本來很有戲的公司就因為標書有一頁沒有打印頁碼,就被宣布為廢標。”範宇宙咧開大嘴無聲地笑了,“問題是大是小,你說了不算,他們自己解釋也不算,得聽評標委員會的。就好比一個人犯了罪,情節是否嚴重、性質是否惡劣,不能由他自己說,得聽法官的。我要的是證據,你隻要把證據埋好,至於我怎麼用、法官怎麼判,你就別管了。”
“聽著怎麼像讓我栽贓陷害啊……”小薛笑道,“我得請示一下洪總和Larry,看看他們的意思。”
“行,隨你便。”範宇宙沉下臉來,“說實話,你道行太淺,這點事算什麼啊?老洪和李龍偉他們肯定同意我這麼做。別忘了那幾家以前都是死綁ICE的,哪個說過你們的好話?隻有我自始至終和維西爾站在一條船上。小薛,我是給你麵子才先跟你說,不然我直接找老洪,他肯定讓你照我吩咐的做。”
小薛紅著臉聽範宇宙教訓,仍然不說行還是不行,而是又問:“他們那幾家好像都會在標書裏放好幾種軟件產品的方案,您有沒有也找ICE和科曼談過?”
“沒有,我隻放你們維西爾一家的方案。”範宇宙自負地笑了,“我怕其他家也給我埋地雷。”
小薛心中已經有數,便把注意力轉向一個讓他苦思不解的問題:“範先生,您看有什麼辦法能搞定浙江第一資源的高層?”
範宇宙悠閑地喝著茶,斜睨一眼小薛,反問:“你指誰?宮總?怎麼叫搞定?”
“嗯——就拿宮總來說吧,怎麼才能讓他支持咱們呢?是不是得給他什麼好處?”小薛不再遮遮掩掩。
“嗬,你真是越來越有出息,開始琢磨這些了。”範宇宙不無嘲諷地說。
“照您看,咱們得開出什麼樣的條件他才肯答應呢?”
“你先說來聽聽,你開出條件想從他那兒換來什麼?”範宇宙循循善誘。
“換來他的支持啊,換來浙江第一資源的合同。”小薛又自嘲道,“您說的對,我現在是學得越來越壞了,淨琢磨權錢交易。”
範宇宙並不理會小薛的自省,而是反問:“你以為他收了你的好處,交到你手上的隻是一份合同?”小薛木然地不知如何回答,範宇宙用拳頭在桌上猛地一捶:“他交到你手上的還有他的身家性命、還有他的仕途前程!你說,你出什麼條件能買得起他這些?”
小薛原先想探聽的隻是大致的價碼和方式,沒料到範宇宙會上綱上線,便不以為然地說:“照您這麼說咱們沒戲了?不僅咱們沒戲,估計別人也開不出那麼高的價。”
“你還是沒懂,這不是價碼高低的問題。你想想,人家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大好前程都交到你手裏了,你不把自己也押上去人家怎麼敢信得過你?這叫什麼關係,這叫生死與共的關係。像你們這樣單單為了NOMA工程才和浙江第一資源扯上關係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項目結束就一拍兩散,人家怎麼敢收你的東西?你握著他的把柄遠走高飛他能不擔心嗎?他對你完全失去控製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事發,你想他會冒這個險嗎?像這種事最忌諱一錘子買賣,必須雙方長久綁死在一起,你的身家性命、生意命脈也得讓他捏在手裏才行,這才有交易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