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宇宙一端茶杯,空了,小薛忙起身倒茶,範宇宙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並沒喝茶而是乘興繼續演說他的生意經:“宮總才四十出頭,一心還想往上奔,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政績、民望還有上頭的關係,隻有幫他得到這些才能換來他的支持。你成嗎?”
“可是……要想到上頭跑關係,會不會很花錢啊?所以他還是需要錢的吧?”
“你小子能想到這一層的確是出息了。不過我沒招兒,剛才說了,你們和宮總沒有生死與共的關係,沒有交易基礎。”範宇宙搖頭晃腦地說。
“有沒有可能找一些中間人幫忙?”
範宇宙一翻眼睛:“你是說那些標蟲兒?咱們都已經碰到不少,口口聲聲都號稱能幫咱們把客戶搞定,鬼才信呢。我告訴你,凡是真有本事的,你上門去給人家磕頭人家都不見得應承;凡是找上門來要幫你的,都是來坑你的。”
“亞訊股份呢?他們不是一直在這個行業做麼,總不會也是一錘子買賣,他們應該有渠道和宮總談這些吧?”小薛不死心。
範宇宙忽然不說話了,麵對小薛滿含期待的目光隻是搖了下頭,小薛再次追問,範宇宙隻好說:“不是我不幫忙,多轉一層關係就多十倍風險,你甭惦記了。”
“沒這麼絕對吧,更大的官兒不是也有隻為一點小錢就鋌而走險的嗎?總能找到不知深淺的傻子或者要財不要命的瘋子吧?”
“誰知道裏麵真正有些什麼事,沒準兒捅出來的那些都是被人事先埋了地雷呢。”範宇宙笑笑,又拍著小薛的肩膀,“再說如果對方真是傻子、瘋子,你還敢跟他作交易?你聽我的吧,對什麼人能做什麼、該怎麼做,我心裏有數。”
小薛失望地歎口氣:“那您說咱們還有什麼工作能做?總不能聽天由命吧?”
“現在集成標和軟件標分開了,咱們兩家的形勢不太一樣,打法也不太一樣,你們可以按你們的路數高舉高打,至於我們亞訊泛舟嘛,嗬嗬,我的原則是兩句話——第一,不出頭;第二,不出錯。”
李龍偉從濟南回來了,洪鈞急忙叫他進來,李龍偉笑道:“你可真跟催命似的,先讓我喘口氣行不行?”
洪鈞也笑:“行,但隻能喘一口,不過可以再讓你喝口水,我也要準備一下。”
洪鈞又叫瑪麗把白板推進他的辦公室,再次掛上那張中國地圖,剛把七枚磁粒各就各位李龍偉也進來了,他還沒開口洪鈞先問:“怎麼樣?沒有哪個綠的要換顏色吧?”
“沒有。”李龍偉笑嗬嗬地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起碼沒有壞消息。山東怎麼樣?”
“進展不錯,比預料的還要順利。”
“沾了鄭總的光?狐假虎威的滋味不錯吧?”洪鈞的心情舒緩下來。
“嗯,和咱們事先分析的一樣,山東的老總新上任,覺得自己立足未穩,非常需要集團總部的支持;幾位副總和部長、副部長也都擔心新老板一朝天子一朝臣,都希望在這段敏感期裏集團能有人關照自己。鄭總從集團信息技術部派兩個人和我們一起去濟南,這個信號已經足夠明確,所以我們這次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廣泛歡迎啊。”
“北京和河北怎麼樣?”
“大體正常吧,鄭總肯定也都打過招呼。”
“江蘇呢?我能不能把藍的換成綠的?”洪鈞說著就作勢要去換一枚磁粒。
“別別。”李龍偉忙起身拉住洪鈞的胳膊,央求道,“你就別給我壓力了,不用你揚鞭我自奮蹄。信遠聯的邢眾用翔遠科聯的名義去攪和得很厲害,最近場麵有些亂,還得再看看。我聽小薛說翔遠科聯在浙江也折騰得挺凶,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但可能適得其反。”
洪鈞正要詳細了解江蘇的狀況,李龍偉問道:“你這邊怎麼樣啊?鄭總鬆口了嗎?”
“喲,檢查起我的工作來了?”洪鈞笑了。
“談不上檢查,隻是督促一下,嘿嘿。”
洪鈞搖搖頭:“鄭總還是堅持首期隻部署那七個省市上項目,其餘各省公司一律明年再說。”他見李龍偉麵露失望,便說:“你以為鄭總還能老對我言聽計從啊?別惦記鍋裏的了,集中精力把這四省一市拿下來。”
“其實我倒有個主意,但估計你不會同意。”李龍偉觀察著洪鈞的神色,“咱們可以去幾個關係不錯的省鼓動一下,比如遼寧、陝西,讓他們主動向集團要求今年上項目。”
洪鈞立刻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行,這種念頭你最好少動,咱們絕不能跟鄭總耍小聰明,否則隻會滿盤皆輸。”
兩人又商議一陣,小薛敲門進來,洪鈞問:“老範走了?”小薛點頭,剛要請示卻聽洪鈞說:“你先去把浙江的RFP(招標書)給我拿來,我一直還沒抽時間看呢。”
“那麼厚一本您現在哪兒有時間看啊?”
“我隻看評標規則。”洪鈞微笑著說。
小薛馬上把浙江第一資源的招標書拿來呈給洪鈞,然後說:“剛才範先生來提了件事,我還沒最後答複他,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洪鈞已經開始翻看招標書,努嘴示意小薛找李龍偉商量。李龍偉聽小薛把範宇宙讓他“埋地雷”的事說完,見洪鈞仍沉浸在招標書中便對小薛說:“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的,就這麼做吧。你給那幾家埋的地雷應該各不相同,要講些技巧,力求花樣翻新、層出不窮。”
洪鈞忽然朗聲大笑起來,李龍偉和小薛一怔,都以為洪鈞在笑李龍偉對埋地雷所提的藝術化要求,洪鈞卻把招標書攤到兩人麵前,手指一段文字說:“你們看看這條規則,關於性價比的。”
兩人把腦袋湊在一處研讀那段文字,李龍偉先笑道:“這有點欺負人吧。那幾家國產軟件肯定覺得委屈,技術分本來就低,雖然價格便宜但改為衡量性價比也就談不上什麼優勢了。小薛,你可以不用擔心國產軟件了,他們不再對你構成威脅。”
洪鈞說:“這肯定是ICE給客戶做的工作。挺好,找機會我應該謝謝俞威。”
小薛有些不解:“他們把國產軟件排除出去,咱們不是也賺到便宜了嗎?ICE為什麼會幫咱們呢?”
“小薛,這種觀念可得改一改。”洪鈞嚴肅地說,“做銷售一定要有大局觀,眼界和心胸都不能狹隘,尤其在大項目投標中更是如此,不能一門心思隻認準一個競爭者,所有的投標商都是你不可忽視的對手,但另一方麵他們在不同階段又都有可能和你達成統一戰線。投標就像是一場角鬥,最終仍然站在場上的那名角鬥士就是中標者,其他的人都已經倒下,而那個最後倒下的人在和你交手之前其實一直都是你的同盟者,因為是你們協力把整個角鬥場掃清到隻剩下兩個人。”
李龍偉對洪鈞說:“就像當初你搞掉信遠聯既當裁判又當球員的資格,使邢眾他們淪為普通的投標商,不也是幫了ICE一個大忙嗎?不過我估計俞威不會想到要謝你。”
“他的確不必謝我,信遠聯樹大招風,推倒他們的不止我一個,俞威肯定也使了不少力氣。”
洪鈞話音剛落,小薛忽然如夢方醒地叫一聲:“噢——我明白範先生為什麼‘不出頭’了。”
洪鈞和李龍偉都愣了,經小薛轉述範宇宙的“兩不”原則才明白緣由,李龍偉正誇讚範宇宙的老到,洪鈞問他:“除了浙江,還有哪個地方的評標規則裏也用性價比取代了價格?”
李龍偉的回答是否定的,洪鈞沉吟道:“隻有浙江一家這麼做,說明ICE在那裏的關係非同尋常啊。”
小薛說:“其實ICE在浙江並不是鐵板一塊,分管財務的副總和宮總矛盾很深,財務部和綜合部兩個部長幾乎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因為是宮總和綜合部分管NOMA工程,前一段我一直沒敢和財務部部長走得太近。我現在想,既然宮總和綜合部對ICE的傾向這麼明顯,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財務部應該願意支持ICE的死對頭吧,與其兩邊討好,我下一步還不如幹脆把寶押在財務這派上。”
洪鈞和李龍偉對望一眼,對小薛稱許道:“不錯,能觀察到客戶中存在的政治鬥爭並加以利用,這是做銷售的一大進步。當客戶內部出現楚漢相爭的局麵時,不要草率表態、輕易介入,但也不能一味地回避矛盾、隻走中間路線,因為中間是鴻溝,尤其當其中一方已經不可能接納你的時候,投向另一方未嚐不是合理的選擇。不過你要注意,把寶押在某一方的同時也不要和另一方撕破臉。”
李龍偉也對小薛叮囑了幾句,洪鈞隨手翻看招標書,卻從封底掉出一張A4紙,洪鈞撿起來放在桌上不經意間掃了一眼,立刻詫異地問:“這是什麼?”
小薛一看就說:“是Larry給我們提供的炮彈,可能我隨手夾在裏麵了。”
洪鈞拿起那張紙輕聲念道:“關於ICE行業版軟件的幾點質疑:……為什麼ICE不敢將行業版用於評測卻拿通用版搞調包計?……ICE行業版真能應對第一資源的海量數據和龐大業務量嗎?……ICE行業版的漢化版本為什麼漏洞百出?……第一資源為什麼要做ICE行業版的試驗田?……”隨即抬眼盯著李龍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哦,是我整理出來的,準備讓銷售交給我們在第一資源各省裏的朋友,便於他們在最後關頭向ICE發難。我告訴銷售這份東西不要過早出手,以免給ICE任何回旋餘地。”
“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上麵的這些信息從何而來?”
“哦,上次你在車上和ICE北亞負責研發的人聊,我聽了個大概,後來又搜集了一些情況。這上麵寫的都是有根有據的,沒有半點捕風捉影、危言聳聽,可以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動搖第一資源對ICE產品的信心。”
洪鈞對小薛說:“你去忙吧,我和Larry有事商量。”小薛趕緊過來收拾資料,洪鈞把手按在那張紙上說:“這個先留在我這兒。”
等小薛剛把門帶上,李龍偉麵露愧疚地說:“Jim,對不起啊,我應該先跟你打聲招呼的,你可能覺得我利用了你。”
洪鈞眉頭緊皺:“咱們之間談不上誰利用誰,但你讓我很為難,我的那位朋友會認為我是在利用他,而且這事會給他惹來麻煩。”
“那天我留意聽了,都是他主動告訴你的,你並沒有故意刺探軍情,是他要你出主意的嘛。”
“他之所以毫無顧忌地對我說那些,就是因為他百分之百地信任我,我要是允許你這麼做,他以後對我就再也沒有信任可言。你怎麼不想一想這會給我造成什麼損害?我會因此失去一個很好的朋友!”
“但也會因此得到幾個很大的單子。我隻想到這會給ICE帶來很大損害,會給咱們維西爾帶來很大好處。”李龍偉又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要是你實在為難,我就讓他們把這份東西壓在手裏,不捅給第一資源。不過……實在是真挺可惜的,這種機會不多啊,雖說不可能對ICE一劍封喉,但沒準就會是壓死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
洪鈞手托腮幫沉思良久,最終痛下決心說:“算了,就這樣吧。”
“不發給第一資源了?”李龍偉急切地問。
“發!”洪鈞一跺腳站起來,又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商場無父子。”
李龍偉如釋重負地出去了,洪鈞卻坐立難安,他索性在房間裏踱了幾圈,步履和心情都愈加沉重,思慮再三才拿起電話撥通鄧汶的手機,上來就說:“向你打個招呼,我會在你後背插上一刀。”
鄧汶以為洪鈞在開玩笑,等洪鈞把剛才商議的事和盤托出之後鄧汶半天沒出聲,最後總算癡癡地嘀咕道:“這就是所謂的江湖吧,無情無義的江湖。”他回過神來冷笑一聲,“你幹嘛還要向我通風報信?心裏過意不去?想減輕你的負罪感?想請求我的原諒?”
洪鈞狠下心說:“隨你怎麼理解吧。我是想讓你有所準備,如果我們把這些捅給第一資源對俞威造成不利,他可能回過頭找你的麻煩。”
“那我該怎麼辦?先和俞威打個招呼?”鄧汶雖然心裏萬般不情願,仍忍不住向洪鈞討教對策。
“那就錯了。首先,我們不一定會使用這件武器,有可能隻是讓你虛驚一場;其次,即使我們真會這麼做,你也不能向俞威發預警,你那是不打自招、授人以柄。”
“那我就裝什麼都不知道?”
“對,銷售方麵的事情與你無關,你幫不了俞威更不必救他。行業版方麵的問題肯定很多人都清楚,我們有其他渠道可以了解到,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攬,俞威如果咬到你頭上你就死不承認,還可以反咬他是企圖推卸責任找替罪羊。”
“瞧你說的,好像我和他是兩條狗。”鄧汶氣呼呼地嘟囔。
洪鈞笑著問:“廖曉萍和孩子來北京了吧?”
“虧得你還惦記著,都已經快要回波士頓了。”鄧汶說完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