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伴隨著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駱文佳又開始了他一天的生活。

這裏是揚州郊外一處山明水秀的小村莊,村前小橋流水,村後群山環抱,風景十分秀美,遠近聞名。村裏大部分人都姓駱,因此也叫駱家莊。駱文佳是村裏唯一的秀才,其祖上還是告老還鄉的京官,隻可惜到駱文佳父親這一代,就因為好賭不僅當盡了家財,還被人催債逼得上吊自盡,駱家從此家道敗落。幸好駱文佳有一位知書達理、勤勞善良的母親,一刻也沒放鬆對兒子的管教,不僅獨自將他撫養長大,還送他到鄰村私塾伴讀,終於將他培養成為村裏唯一的秀才。在母親的嚴厲管教下,駱文佳從小就立誌要通過科舉出人頭地,像先祖那樣學而優則仕,以振興家門。為了分擔母親的重擔,駱文佳在苦讀詩書準備考舉之餘,還借村中的祠堂開設私塾,除了幫助村裏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也是掙點小錢貼補家用。

窗外傳來的馬蹄聲吸引了孩子們的目光,讀書聲不由弱了下來。駱文佳循聲望去,就見兩個衣衫錦繡的富家公子,在幾名隨從的蜂擁下,正策馬緩緩從窗外經過。兩個人談興正濃,其中一個白衣白馬的儒雅公子還不住用馬鞭指點著周圍,意態頗為瀟灑。

駱文佳認出那白衣公子名叫南宮放,揚州城有名的南宮世家三公子。當年父親將家產都輸給了南宮世家,因此駱家莊大部分田產現在都屬於南宮世家,隻有寥寥幾塊祖宗墳地還在村中族長手裏。最近聽說南宮世家要收回駱家莊的田地,準備在這兒建造休閑山莊和賽馬場。這消息令村民們人心惶惶,大家都希望族長駱宗寒能阻止這件事。

“別看了,繼續讀書!”駱文佳拍拍桌子警告孩子們。他對這些公子哥兒一點也不感興趣,隻想苦讀詩書,早日考取功名。

直到日影西斜,駱文佳才收起文房四寶讓孩子們放學。孩子們打打鬧鬧地逃出祠堂,各自匆匆歸家,祠堂中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駱文佳將桌凳整理好後,也收起書卷準備回家。一出門,就見一個青衫少女挎著籃子等在門外,一見駱文佳便有些羞澀,卻還是款款迎了過來。

“欣怡!”駱文佳眼中露出異樣的神采,連忙拱手為禮。

“文佳哥!”少女來到駱文佳麵前,低著頭將手中的籃子遞過來,“這是我家今年新摘的果子,給你和伯母嚐嚐鮮。”

駱文佳連忙將籃子接過來,本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是訥訥地愣在當場。那姑娘偷眼看了看一臉窘迫的駱文佳,不由嫣然一笑,對他擺擺手:“你早些回去吧,莫讓伯母擔心。”

“是!”駱文佳連忙答應。少女低著頭又等了一會兒,這才低聲說:“我走了!”

“哎!”駱文佳答應著,目送少女款款走遠。隻見對方走出數十步後,又回頭揮了揮手,一臉嬌羞。駱文佳心神一蕩,不由看癡了。直到那少女再看不見蹤影,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拿起籃中一個紅豔豔的蘋果,放到鼻端輕輕嗅著,卻舍不得咬上一口。

怡兒!駱文佳在心中叫著那姑娘的小名,隻感到一陣甜蜜。那少女是村中殷實大戶趙富貴的女兒。趙富貴是外來戶,當年為了尋個靠山,曾與駱文佳的父親指腹為婚,早早便把女兒許給了駱家。後來駱家敗落,趙富貴便有了悔婚之意,隻是兩個孩子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早已難舍難分。趙富貴為此差點與駱家翻臉,不過後來見駱文佳勤奮好學,與其父完全不是一類人,小小年紀便考取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趙富貴這才對兩人的往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暫且默認了這門親事。

本來按禮教,有婚約的男女在成婚前不能見麵,隻是荒野小村,所有禮數都刪繁就簡,所以駱文佳與趙欣怡才有機會常常見麵。但隨著二人年歲的增長,加上十七年前那一紙婚約,反使二人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和自然,兩小無猜。

駱文佳癡癡望著趙欣怡離開的方向,好半晌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嗅著手中的蘋果慢慢往家走去。

趙欣怡拐過路口後沒有走遠,卻隱在樹後回頭偷看。見駱文佳呆呆地抱著籃子往回走,她不禁抿嘴一笑,輕輕罵了一聲:“傻瓜!”這才一甩發辮轉身就走。

剛一回頭,一聲猝然而發的馬嘶聲把趙欣怡嚇了一跳,隻見一匹潔白如緞的駿馬在自己麵前人立而起,差點將馬上騎手掀了下來。那騎手一臉惱怒,正要開口責罵,待看清趙欣怡的模樣,卻不由愣在當場。

趙欣怡半晌才回過神來,方才光顧著偷看駱文佳,竟沒有聽到身後的馬蹄聲,一回頭差點跟奔馬撞在了一起。她正要道歉,卻發現馬鞍上的騎手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雖然村中也有不少小夥子喜歡偷看自己,但像這種肆無忌憚的目光趙欣怡還是第一次遇到,心中不禁有些害怕。顧不得道歉,一低頭匆匆走了。匆忙間竟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依稀覺得是一個白衣勝雪的年輕公子,長得似乎也不難看,就是目光有些嚇人。這種人在趙欣怡心目中屬於另一個世界,跟自己全然無關,所以當她回到家中時,已經將方才的邂逅完全忘記了。

“美!真美!”馬上騎手直到趙欣怡走遠,尤在喃喃自語,“想不到這偏僻小村,竟有空穀幽蘭!”

“三公子好眼力!”他身旁一個錦衣公子連忙點頭附和,“揚州雖是佳人雲集的繁華都市,卻也很少看到這等不染一絲俗粉的人間絕色。”

那位被稱作“三公子”的白衣男子沒有搭理對方,卻望著趙欣怡消失的方向輕輕吟道:

“山村有佳人,年方二八整。

眉如遠山月,膚如凝雪脂。

腮邊染桃紅,鳳目暗含春。

唇啟如花綻,舉步似蓮生。

駿馬驚豔停,躑躅不敢前。

驚鴻一瞥間,疑是天上仙!”

“三公子好文采!”那錦衣公子鼓掌讚道,“出口成章,三步成詩。想來傳說中那些風流才子,也不過如此吧!”

“唐公子說笑了!”白衣公子連忙擺手,“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在下一首陋詩,哪能形容那姑娘之美於萬一!隻可惜,咱們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

那唐公子忙嘻嘻笑道:“那公子何不追上去問問。憑南宮世家三公子的風流倜儻和博學多才,這還不是手到擒來?”

“咱們還有正事要辦呢!”南宮公子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如今這方圓數十裏,就隻剩下這駱家莊,再不抓緊拿下,豈不顯得我南宮放無能?”

那唐公子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咱們這次出了高價,再加上公子你親自出馬,恩威並用,我不信駱宗寒那老家夥會不識時務。”

南宮放搖了搖頭:“駱宗寒是個硬骨頭,恐怕不會就範。”

“硬骨頭?”唐公子一聲冷笑,“難道能硬過公子的無影搜魂手和我唐笑的獨門暗器?”

南宮放臉上閃過一絲嘲笑,嘴裏卻淡然道:“咱們南宮一族,在揚州畢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戶人家,豈能公然恃強淩弱,授人以柄?就算萬不得已要動粗,也決不能親自出手。”

唐笑頗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哪有這麼麻煩?此事若是在我川中,誰要敢讓咱們唐門不痛快,三天之內既遭橫死。”

南宮放鼻孔裏一聲輕蔑冷笑,沒有再說話。卻突然勒馬在一座青瓦紅牆的四合小院前停了下來,揚鞭一指:“到了!”

當駱文佳回到家中時,天已擦黑。母親在廚房中忙碌,家中飄蕩著飯菜的香味。駱文佳忙把手中的籃子遞給母親:“娘!欣怡送來的,讓您老嚐嚐鮮。”

母親沒有接,卻幽然歎道:“我吃不下。”

“這是為何?”駱文佳見母親神色有異,慌忙問道。

“咱們家境貧寒,卻還是書香世家。你難道就甘心一直接受別人饋贈?雖然你與怡兒有婚約,但若不能考取功名,你怎麼能夠娶她?就算她不介意,她的父親恐怕也不會答應。”

“母親教訓得是。”駱文佳忙道,“我一定用功讀書,爭取早日中舉。”

“沒出息!”母親邊端上飯菜,邊半真半假地斥責道,“你祖上世代書香,進士解元不計其數,你若連個舉人也考不上,如何有臉見人?”

“是是是!”駱文佳忙賠笑道,“兒子一定用功讀書,爭取中個狀元,也給母親大人掙個誥命夫人!”

“貧嘴!”母親嘴裏斥責,臉上卻滿是憐愛,手腳利落地擺好飯菜,這才招呼兒子,“吃飯吧,如今更深夜長,你夜裏也不要讀得太晚。”

母子二人吃完飯,駱文佳待母親收拾完畢歇下後,這才來到後院僻靜的書房繼續苦讀。駱家雖然家道中落,田產盡賣。但畢竟祖上做過京官,老宅雖然破敗,占地依舊不小,不僅有廂房後院,書房中各類藏書更是應有盡有。若非如此,駱文佳恐怕也沒有機會讀書了。

伴著昏黃的油燈,駱文佳又開始了他的夜讀。剛讀完一篇《論語》,駱文佳突然聽到後院內傳來“咕咚”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從院牆上跳了下來。駱文佳忙拿起油燈出去查看,心中有些奇怪,如此破敗的宅子,難道還有盜賊光顧不成?

後院牆根的荒草在微微蠕動,駱文佳提燈一照,不由嚇了一跳。隻見草叢中,一個黑衣老者渾身是血,雙目緊閉,躺在草叢中微微喘息,似乎已經昏迷。駱文佳在最初一刻的驚懼過去後,不由小聲呼喚:“老伯!老伯!”

老者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卻沒有睜眼。駱文佳天性善良,見老者身負重傷,忙將其攙扶起來,一步步扶到書房中,放到自己平時休息的躺椅上躺好,這才細細打量老者模樣。隻見他年歲似乎並不算大,兩鬢卻已斑白,麵目滄桑落拓,臉上瘦削無肉,即便緊閉雙眼,模樣依然顯得有些崢嶸。見老者麵白如紙,氣息細微,駱文佳忙急切地問:“老伯,你傷到哪裏?我這就去給你請大夫!”

說著剛轉身要走,卻被老者一把抓住了手腕。老者的手如鷹爪般有力,雖在重傷之下,駱文佳也掙之不脫。隻見老者吃力地指指自己前胸:“我……這裏有藥!”

駱文佳忙解開老者衣襟,隻見他懷中果然有兩個藥瓶。駱文佳忙拿出藥瓶問:“怎麼用?”

“丹丸內服,藥粉外敷!”老者吃力地說了句話,便累得直喘粗氣。

駱文佳依言將藥丸給老者服下後,再撕開老者胸前帶血的衣衫,誰知血肉相連,痛得老者一聲大叫,頓時昏了過去。駱文佳手足無措,趕緊將藥粉敷在老者前胸傷口處,然後撕下一幅衣衫給他裹住傷口。忙完這一切,他才發現老者懷中還有個小小的包裹,貼肉藏著,已經被血水浸濕。駱文佳怕它與傷口粘連在一起,便輕輕抽將出來。包裹入手不重,長長方方像是一本書。駱文佳天性對書癡迷,見老者昏迷不醒,便忍不住解開了包著的錦帕細看。隻見內裏果然是一本厚約半寸的羊皮冊子,看模樣年代久遠,封麵上還用一種十分罕見的古篆寫著四個大字——千門秘典!

駱文佳從小博覽群書,對諸子百家、野史傳聞均有所涉獵,卻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本書。他心中有些奇怪,不由信手翻開第一頁,隻見第一頁隻是一個序,僅有短短一句話,也是用那種古纂寫成。駱文佳輕聲讀道:“人,既無虎狼之爪牙,亦無獅象之力量,卻能擒狼縛虎,馴獅獵象,無它,惟智慧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