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文佳還想爭辯,卻見駱宗寒已在指揮大家登記姓名,安排警戒巡邏的人手,眾人顧不得理會他這個沒什麼用的秀才。駱文佳隻得無奈離開祠堂,獨自回家。祠堂離家還有些遠,駱文佳借著燈籠昏黃的微光,高一腳低一腳往回走,剛轉過祠堂門前的大榕樹,燈籠突然無風自滅,駱文佳兩眼一黑,跟著就感到身子突然飛起,不知升高了多少丈,最後落到一個樹杈上。駱文佳稍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忙向下一看,這才發覺自己已置身榕樹之上,離地足有數丈高,不由大駭,慌忙抱住樹幹,張嘴要叫,卻感到後心一麻,嘴裏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媽的,沒想到駱宗寒軟硬不吃,早知道我第一個就斃了他!”身旁響起一聲沙啞的抱怨,駱文佳循聲望去,才發現是一個長發披肩的黑衣漢子,像蛇一樣貼在樹幹上,用腿纏著一根斜探出的樹枝,正從榕樹上方俯瞰著祠堂內的情形。那漢子身形瘦削,麵色黝黑,若非兩點目光熠熠閃爍,在黑暗中幾乎看不到他的臉。
“三公子專門叮囑過,先不要動駱宗寒。他是族長,隻要逼他低頭,駱家莊整個就可到手。三公子不想一家一戶去對付,那太麻煩。”身後響起一個甜膩膩的聲音,令人耳根發癢,渾身酥軟。駱文佳回頭望去,才發現一個白衣女子正慵懶地斜靠在樹杈中,修長的雙腿軟軟地纏在樹幹上,就像一條在樹上小憩的白蛇。而自己的後領,正被她翹著蘭花指拎在手中。
黑衣漢子身子一卷,悄然翻上樹杈,冷冷掃了駱文佳一眼,對白衣女子不滿地抱怨道:“你弄他上來作甚?”
白衣女子一聲輕笑:“我想問問他,駱宗寒究竟有什麼安排?”
“這還用問?”黑衣漢子不滿地冷哼道,“這等鄉野村夫,什麼樣的安排能對咱們黑白雙蛇構成威脅?”
“小心無大錯!”白衣女子說著扳過駱文佳的頭,笑吟吟地望著他道,“原來還是個俊俏書生,看你這打扮還是個秀才吧?給姐姐說說,駱宗寒究竟在搞什麼鬼?”說著在駱文佳胸口一拍,駱文佳頓覺胸中的氣悶立時減輕了許多,嗓子也不再嘶啞無聲了。
借著蒙蒙月光,駱文佳勉強看清了白衣女子的臉。隻見她年紀似乎不大,眼中卻有一種久經風塵的滄桑。生得柳眉杏目,口鼻小巧玲瓏,淺淺一笑,腮邊便生出兩個酒窩。若非麵色白皙得有些嚇人,倒也算得上貌美如花。雖然不知對方姓名,但從方才二人的對話中,駱文佳也猜到她定是黑白雙蛇中的白蛇。此刻見她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自己,駱文佳立刻梗直脖子道:“我不會告訴你!你休想逼我!”
“喲!原來又是個寧死不屈的男子漢,”那女子一聲嬌笑,輕佻地托起駱文佳的下頜笑問道,“多大了?”
“你管不著!”駱文佳在最初一刻的驚懼過去後,心中漸漸平靜下來,不住尋思著脫身之計,卻始終不得其法,隻得硬挺拖延。
“別白費功夫了!”黑衣漢子像蛇一樣竄到駱文佳身邊,向他一揚手,“幹脆直接宰了便是,反正明天咱們也要殺人。”
“等等!”白衣女子擋住了黑衣人的手,“三公子交代過,一日最多殺一人。殺人不是目的,主要還是要將駱家莊的人趕走。”
黑衣漢子又是一聲冷哼:“哼,我看是你這條淫蛇又動了邪念吧?小心把正事搞砸了,看你如何向三公子交代?”
“住嘴!”白衣女子一聲嬌斥,一掌襲向黑衣人。黑衣人慌忙出手招架,兩人一黑一白,出手迅捷如電,恍惚間宛如兩條靈蛇在樹上纏鬥。數招之後,黑衣漢子突然翻身逃開,纏在三丈外的樹杈上,雙目炯炯地瞪著白衣女子暗自戒備,似乎對她十分忌憚。
趁著二人分心的這一瞬,駱文佳突然向祠堂方向放聲大叫:“救命!快救命!”
祠堂內的眾人聽得響動,紛紛湧了出來,轉眼間就將大榕樹包圍。雖然大榕樹孤零零立在祠堂前,卻足有四人合抱粗,張開的樹冠像一柄巨傘,將樹上的人完全遮蔽,加上黑夜之中,眾人一時間也看不到黑白雙蛇的藏身之處。
“媽的,我恨不得立刻宰了這小子!”黑蛇一聲咒罵,雙眼噴火似的盯著駱文佳,嚇得他趕緊閉上嘴,不敢再叫。
“行了,咱們走吧,別跟他們正麵衝突。”說著白蛇輕佻地捏了駱文佳臉蛋一把,一聲輕笑,“駱公子站穩了,小心別摔下去,改天姐姐再來看你。”
說著白蛇一揚手,手中多了一條數丈長的軟鞭,輕輕一揮纏在遠端一條樹杈上,身子輕盈一蕩,在樹枝中猶如靈蛇一般,悠然蕩出數丈,然後在空中收鞭曲身,借著慣性飛掠過十幾丈距離,輕盈地落在了祠堂的屋頂。
黑蛇也像她一樣蕩向祠堂,隻是他的身形明顯不如白蛇輕盈,還沒蕩到祠堂就開始下落。就見他在空中向前揮出一鞭,正好與白蛇甩來的長鞭相纏,借著白蛇的幫助,他也掠過十幾丈距離,穩穩落在了祠堂的屋頂之上。
駱文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簡直不敢相信人也可以像蛇一樣靈活,片刻後他才回過神來,指著他們的落腳之處大叫:“他們在那裏,他們在祠堂屋頂上!”
樹下眾人聽到駱文佳的指點,忙向祠堂上方望去,卻哪裏還有二人的蹤影?
眾人七手八腳把駱文佳從樹上救下來,聽到他說完方才發生的一切,眾人都有些將信將疑,在他們的世界中,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像黑白雙蛇這樣的奇人。隻有駱宗寒麵色凝重,對眾人喃喃道:“江湖之大,能人輩出。如果真像文佳所說,那對男女是南宮放請來對付咱們的異人,恐怕駱家莊真的有難了。”
“叔公,還是報官吧。”駱文佳忙道。
“報官?你方才說的話沒憑沒據,誰會相信?除非咱們抓到那對男女,不然根本告不了南宮放。”駱宗寒說著轉向眾人,叮囑道,“從今夜起,咱們一定要加強警戒,尤其要留意樹林、房頂等隱秘處。每十人一組,萬不可單獨行動。”
眾人齊聲答應,紛紛告辭回家。駱文佳見自己的提議得不到重視,隻得在眾人陪同護送下,黯然而回。
一夜無話,天剛蒙蒙亮時,駱文佳又聽到祠堂方向傳來召集的鑼聲。匆匆趕到祠堂,就見數十名族人早已聚集在祠堂中,人人臉色凝重,而族長駱宗寒更是麵色慘然,一夜間像蒼老了許多。祠堂中央停放著一具屍體,駱文佳認得,那是村裏一位孔武有力的壯漢,誰知一大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家裏。
“我一大早起來喂豬,然後做好早飯叫當家的起床,這才發現他已經……昨夜還是好好的,誰知就……”一個村婦跪在屍體旁,她的臉上除了悲痛,更是一臉驚恐。也難怪,身邊人莫名其妙死去,自己卻毫不知情,任誰也感到害怕。
眾人麵麵相覷,啞然無語,最後都把目光轉向駱宗寒。隻見駱宗寒手撫頜下髯須,環視眾人道:“我已找仵作驗看過屍體,既沒有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就算報官恐怕也隻能當成是猝然死亡。看來此事已不是咱們所能解決,所以一大早我就讓兒子去請揚州武館的館主,大名鼎鼎的鐵掌震江南丁劍鋒。丁館主素有俠名,當年他孤身擊斃太行十三狼時,曾身負極重內傷,是我背著他翻過三道山梁找到名醫,才得到及時救治,說起來他還欠著我一個人情。若能得他相助,定能對付黑白雙蛇。”
眾人稍稍舒了口氣,紛紛對駱宗寒豎起拇指:“想不到族長當年也曾有過這等壯舉,足以讓咱們後人敬仰萬分!”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馬蹄聲響,跟著是祠堂外守衛的子弟的驚叫聲:“是駱大哥!駱大哥回來了!”
那弟子口中的“駱大哥”,正是駱宗寒的大兒子。聽那弟子叫得惶急,駱宗寒忙迎了出去,就見一匹瘦馬馱著兒子正緩步來到祠堂前。馬鞍之上,兒子似睡著一般,伏在馬鞍上一動不動。
“阿龍!”駱宗寒叫著兒子的小名,慌忙上前查看究竟。在眾人幫助下,駱宗寒將兒子放到地上,這才發現,兒子還有細微的呼吸,隻是雙目緊閉,完全不省人事。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駱宗寒環目四顧。一個子弟慌忙答道:“駱大哥騎馬離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人事不省地回來,簡直就像撞邪一樣!”
駱宗寒眼裏閃出駭人的怒火,猛地提起九環刀衝出祠堂,望虛空高叫:“黑白雙蛇!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出來取我駱宗寒項上人頭,躲在暗處暗算無辜,算什麼英雄?”
幾隻寒鴉被駱宗寒的叫聲驚起,從榕樹上“呱呱”叫著飛出老遠。四周除了驚鳥的叫聲,再聽不到半點聲息。駱宗寒叫罵片刻,卻始終無人應答,最後隻得頹然回到祠堂,令人將昏迷不醒的兒子抬回去醫治。
這一日駱家莊就在驚恐和無助中度過,第二天黃昏時又傳來噩耗,駱宗寒昏迷不醒的兒子終於不治而亡。看來黑白雙蛇是算準了時機,既不違反一日殺一人的承諾,又不容任何人離開駱家莊。
昏黃的燭火照出駱宗寒一臉的疲憊,一夜之間他像老去了十歲,環顧著滿臉希冀望著自己的族人,他終於緩緩道:“看來隻有我親自去揚州一趟了,趁著現在天色已晚,我連夜出村,明天一早便可趕到揚州。隻要有丁館主出手相助,駱家莊可保平安。”
說著他提起九環刀,最後看了一眼族人,正要昂然出門,卻見駱文佳越眾而出,攔住了自己的去路。見駱文佳一臉黯然,他不由故作輕鬆地笑道:“文佳,你不用擔心。叔公當年也曾在江湖上走動,手中這柄九環刀也飲過不少宵小之徒的血。若遇那黑白雙蛇阻攔,就算叔公打不過,脫身還是沒多大問題。”
駱文佳小聲囁嚅道:“叔公,雖然您老英勇不減當年,但如果讓我從另一條路偷偷趕去揚州,是不是更有把握一些?”
駱宗寒目視虛空半晌無語。雖然他方才嘴裏說得輕鬆,但也知道若遇黑白雙蛇阻攔,自己這點粗淺功夫根本無力自保,如果讓駱文佳從另一條路偷偷趕往揚州,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想到這,他便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遞給駱文佳道:“這是丁館主當年留給叔公的信物,他曾對叔公說過,若遇危難,隻要派人持這信物去見他,就算赴湯蹈火他也萬死不辭。叔公並非施恩望報之人,從來沒想過要用到這塊玉佩。但如今駱家莊有難,說不得隻好去求他了。你見到丁館主後,隻要出示這塊玉佩,他自然知道該怎麼辦。”
“叔公放心!我不會讓您老失望!”駱文佳說著,將玉佩仔細收入懷中藏好。駱宗寒滿意地點點頭,拍拍駱文佳的肩道:“你知書達理,能言善辯,也隻有你送信才讓人放心。叔公走大路替你引開黑白雙蛇,你連夜走水路趕到揚州。咱們駱家莊數十口子的命運,就在咱們爺兒倆身上了!”
“嗯!”駱文佳使勁點點頭,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他的心中依舊有一股熱血在澎湃。
夜幕降臨的時候,駱宗寒打起火把,從大路縱馬趕往揚州,與此同時,駱文佳則告別母親,悄悄乘小船順河而下,與駱宗寒走的是相反方向。他要安全離開駱家莊後,再繞道去往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