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素來為通商大阜,其繁華在江南也是屈指可數,在這巨商富賈出沒之地,自然少不了來自各門各派的武林高手。財富總是需要武力的保護,因此在揚州城中,屬於不同流派的武館多不勝數,其數量絕不亞於揚州城的米店。在眾多競爭激烈的武館中,有一家武館生意興隆,為各方稱道,那就是名震揚州數十年的“揚州武館”。它的名望大半來自館主丁劍鋒的一雙鐵掌,以及他俠行天下的種種事跡。
這一日,館主丁劍鋒像往常一樣,正督促眾弟子在館中練武,就見一名弟子手捧一方玉佩匆匆而來,對自己稟報道:“館主,有一個年輕人自稱受其族長駱宗寒所托,前來向館主求助,這是他的信物。”
“駱宗寒?”丁劍鋒一怔,接過玉佩一看,頓時麵露驚喜,忙對那弟子說道,“快快請他進來!”
駱文佳在一名弟子的引領下來到這名震江南的第一武館,隻見眾弟子正在練武。館中刀光劍影,吼聲不絕於耳。兩個弟子正在練對打,拳來腳往好不驚險;一個弟子正獨自練刀,呼呼刀嘯刺人心魄;一名年長的弟子在師兄弟們的鼓動下,突然吐氣開聲,一掌將一塊青石板劈為碎片……駱文佳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這是一個令人神往的世界。
一名身高體健的褐衣老者在幾名弟子的蜂擁下迎了出來,練武的眾弟子忙收勢對那老者拱手為禮,老者擺手示意大家繼續,然後轉向駱文佳道:“年輕人,是你送來這塊玉佩?請問你是駱宗寒什麼人?”
“他是我叔公!”駱文佳忙道。
“原來是恩公侄孫!”老者麵露喜色,朗聲道,“老夫正是丁劍鋒,賢侄快快裏麵請!”
駱文佳一聽,忙一拜到地:“丁館主!求您老救救駱家莊吧!”
“賢侄這是幹什麼?”丁劍鋒慌忙將駱文佳扶起來,“有什麼事進去慢慢說。你叔公於我有救命之恩,天大的事老夫都不會袖手。”
來人來到武館內進的偏廳中,當丁劍鋒聽完駱文佳前來求助的前因後果,臉色不由凝重起來,半晌才澀聲問:“你叔公現在怎樣了?”
駱文佳黯然垂下頭:“我從水路離開時,曾聽到村口大路方向傳來打鬥聲,叔公一路叫罵,顯然是要為我引開黑白雙蛇。他恐怕已經……”
丁劍鋒重重歎了口氣,輕拍駱文佳肩頭道:“賢侄放心,如果你叔公不幸死在黑白雙蛇手裏,老夫定替你宰了那兩個畜生。不過……”
見丁劍鋒欲言又止,駱文佳忙問:“不過什麼?丁館主但講無妨。”
丁劍鋒猶豫道:“如果南宮世家出的價錢合適,我看……你還是勸你叔公將駱家的田產賣給南宮放吧。”
“什麼?”駱文佳勃然變色,“駱家莊乃駱氏祖先留下的產業,咱們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那裏,它不僅是咱們賴以生存的基業,也是駱家祖墳所在,豈能變賣?如果叔公會賣,豈會讓我來求館主相救?館主說這話,莫非是因為南宮世家勢大權重,連你這‘鐵掌震江南’也不敢惹?”
丁劍鋒一窒,搖頭苦笑道:“勢大權重?常人哪理解這幾個字的真正含義?”說著他隨手四下一指,“賢侄,你看老夫這武館可還風光吧?”
駱文佳點點頭:“我來這兒之前,絕沒有想到揚州武館竟如此恢宏龐大,果然不愧為江南第一武館。”
“但它卻不過是南宮世家一處不太重要的產業,”丁劍鋒搖頭輕歎道,“這裏的一草一木,甚至包括館中的武師,都屬於南宮世家。老夫名為館主,卻不過是南宮世家養著的一個閑人,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讓我卷起鋪蓋滾蛋。在這揚州城中,幾乎有一半的產業是屬於南宮一族,說他富可敵國一點也不誇張。不僅如此,南宮世家還上交權宦,下結三教九流,江南一帶的幫會無論大小,莫不與南宮世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就連地方官府也要看他的臉色行事,說他是一方土皇帝也不過分。在這揚州城方圓百裏之內,你可以與官府作對,卻決不能與南宮世家作對,這是在這兒生存的常識。”
駱文佳怔在當場,好半晌,方澀聲道:“明白了!原來堂堂鐵掌震江南的丁館主,也不過是南宮世家養著的一條……在下不敢再求館主幫忙。告辭!”
“賢侄要去哪裏?”
“不勞丁館主費心,就算南宮世家在揚州一手遮天,我想這天底下,總還有他的手遮不到的地方!”
見駱文佳傲然而去,丁劍鋒猶豫片刻,突然咬牙追上駱文佳,沉聲道:“賢侄等等!老夫決不能讓恩公失望!”說著不由分說挽起駱文佳的胳膊,在眾弟子驚訝的目光中,大步出門而去。
馬車轔轔而行,穿過大半個揚州城,最後在一座古樸的府第前停了下來。駱文佳隨著丁劍鋒下得馬車,放眼望去,但見那府第牆體斑駁,大門黯淡,大門兩旁的石獅也長滿了青苔。雖然看起來有些古舊,卻反而有一種歲月沉澱下的滄桑和威嚴。
“這是哪裏?”駱文佳疑惑地問,話剛出口,他便看到了隱在門楣屋簷下的那幾個古樸遒勁的大字——南宮府第。
“老夫帶你去見南宮世家的宗主南宮瑞,憑我這張老臉,南宮瑞多少要賣老夫一點麵子。”丁劍鋒說著便上前叩門。駱文佳本不想去求南宮世家的人,但見丁劍鋒滿臉誠懇,他也不好令對方掃興。
門帶著厚重的吱嘎聲軋軋而開,一個老家人探出頭來,一見門外是丁劍鋒,不由一愣:“是丁館主!”
“福伯!老夫有急事求見南宮宗主,麻煩您老通報一聲。”丁劍鋒忙拱手道。
“可有請柬或名帖?”老家人問。
“來得匆忙,未曾準備名帖。”丁劍鋒說著將一錠銀子塞入老者手中。駱文佳驚訝地發現,那錠銀子約有十兩上下,足夠一個貧寒之家半年的開銷。誰知那老家人並不在意,隨手掂了掂,一臉為難:“丁館主,你知道咱們家的規矩,若沒有請柬或名帖,就算是揚州知府登門,宗主也一概不見。”
“所以要麻煩福伯替我通傳。”丁劍鋒連連拱手,一臉懇切,全然沒有先前的氣概。
老家人歎了口氣,收起銀子道:“也就是丁館主才有這麼大的麵子,老奴方敢替你通傳。若是旁人,就算塞給老奴一座金山,老奴也不敢壞了規矩。”說著丟下丁劍鋒與駱文佳,徑直往裏去了。
丁劍鋒舒了口氣,立在門外安心等候。駱文佳見狀不由怪道:“這南宮瑞好大的架子,真當自己是皇帝不成?”
“賢侄別亂說話!”丁劍鋒忙道,“憑南宮世家在江南的地位,就算是皇家也不過如此。待會兒見了南宮宗主,你萬不可言語不敬,壞了咱們的大事。”
駱文佳正要爭辯,卻見方才那老家人已快步出來,對二人示意道:“丁館主,宗主有請。”
二人隨著老家人進得大門,過天井進二門,然後穿過曲折長廊,最後在一處偏廳外停下來。隻見一位麵容和藹的紫衣老者從廳中迎了出來,拱手笑道:“丁館主,什麼風把你這稀客也吹來了?”
丁劍鋒忙迎上兩步,還禮道:“丁某冒昧登門,希望沒有打攪宗主的清修。”
“哪裏哪裏!”南宮瑞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進門後三人分賓主坐下,立刻有丫鬟奉上香茗。南宮瑞待丫鬟退下後,這才問道:“不知丁館主突然登門,所為何事?”
丁劍鋒忙道:“聽說府上正在大肆收購郊外田產,其中也包括我這賢侄所在的駱家莊,不知可有此事?”
南宮瑞一怔:“不錯,這事兒老三在辦,怎麼了?”
丁劍鋒忙道:“那駱家莊的族長駱宗寒,當年曾救過在下一命。不知宗主能否看在在下薄麵上,放他一馬?”
南宮瑞一臉驚訝:“丁館主此話怎講?莫非老三故意壓價,明買實搶不成?”
“不是價錢的問題,”丁劍鋒忙道,“駱家祖祖輩輩生活在那裏,我那恩公實在不想變賣祖產。想南宮世家良田萬頃,也不缺那一片貧瘠山地,所以還望宗主收回成命。”
“這可就有些難辦了。”南宮瑞為難地搓著手,“咱們與唐門合夥要在郊外修建一賽馬場。你也知道,這揚州郊外大多是水田,兼有河道密布,實在難以尋到如此大一片旱地。如今駱家莊周圍方圓十裏,咱們與唐門先後已投入數十萬兩銀子,總不能就此半途而廢吧?”
丁劍鋒一怔,沒想到此事牽涉如此巨大,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決才好。隻聽南宮瑞又道:“再說此事是與唐門合作,就算老夫看在館主麵上,不顧族中議定的計劃收回成命,唐門也決不會答應。”
丁劍鋒為難地看看駱文佳,想繼續向南宮瑞求情,張張嘴卻又不知如何說才好。卻聽南宮瑞又笑道:“不過既然丁館主開了口,我也不能不給你麵子。我讓老三把價錢再提高兩成,你也幫老三勸勸你那朋友,讓他明白,駱家莊咱們誌在必得,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商量。”
南宮瑞語氣平和,麵容和藹,但丁劍鋒還是聽出了他心中的決斷。他隻得把目光轉向駱文佳,希望他明白事理,拋開保住駱家莊的固執,盡量爭取賣個好價錢。卻見駱文佳施施然站了起來,對丁劍鋒恭恭敬敬一禮:“多謝丁館主幫忙,我會永遠記住您的大恩大德。”
丁劍鋒鬆了口氣,正要安慰他兩句。卻見他已轉向南宮瑞,昂然道:“南宮宗主,駱家莊不是不能賣,隻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但講無妨。”南宮瑞忙問。
“隻要你願把南宮世家的祖墳換給咱們,咱們立刻就搬走!”駱文佳冷冷道。
南宮瑞的微笑僵在臉上,不過他卻沒有發火,隻平靜地端起茶杯,淡淡道:“送客!”
丁劍鋒見狀麵色大變,慌忙拱手賠禮:“年輕人說話沒有輕重,宗主大人大量,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南宮瑞微微一笑:“我不會與小孩子計較,丁館主不必多禮。”
“南宮宗主,我現在就替叔公回答你,駱家莊哪怕剩下最後一人,也決不會賣!”駱文佳說完轉身便走,“我不信這天底下竟會沒有王法,我不信南宮世家真能一手遮天!”
“賢侄等等!”丁劍鋒見駱文佳負氣而去,忙對南宮瑞拱拱手,匆匆追出大門,在街頭追上駱文佳問道,“賢侄這是要去哪裏?”
駱文佳轉頭道:“丁館主,您已盡力,雖然結果不甚圓滿,但也算是報答了我叔公的恩情,我依然對您感激不盡。從今往後您與駱家兩不相欠,咱們的事您不必再過問了。”
丁劍鋒僵在當場,一臉羞愧地望著駱文佳傲然而去。走出沒多遠,就見駱文佳在前方一處炸油條的小攤前停步,買了一根油條大嚼起來,似乎並沒有因為方才的遭遇影響到胃口。直到這時,丁劍鋒才感覺肚子“咕咕”作響,方才為拜見南宮瑞,竟錯過了吃飯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