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劍鋒負手緩緩來到那小攤前,正在油鍋前忙碌的小販忙停下手中的活兒,陪著笑招呼道:“丁館主,您老也來兩根?”
丁劍鋒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盯著翻滾的油鍋默然無語。就在小販轉身去拿油條的當兒,丁劍鋒一咬牙,突然將自己雙手伸入了滾燙的油鍋之中。
“啊——”隨著丁劍鋒一聲慘叫,空氣中立刻彌漫起一股奇異的肉香。幾個在小攤前吃喝的顧客,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半晌不知反應。
“丁館主!您、您這是幹什麼?”剛走不遠的駱文佳已飛奔過來,驚駭莫名地望著麵色煞白,痛得滿臉哆嗦的丁劍鋒。卻見他從油鍋中舉起慘不忍睹的雙手,對駱文佳慘然一笑:“賢侄,麻煩你轉告你叔公,我丁劍鋒這雙鐵掌已廢,沒法再幫他了。”話音剛落,就見他渾身一軟,突然暈倒在地。
駱文佳呆呆地望著眾人手忙腳亂地扶起丁劍鋒,匆匆將之抬去醫館,直到眾人去得遠了,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南宮世家真有如此可怕,能令有“鐵掌震江南”之稱的丁劍鋒,寧願自廢雙掌,也不願與之為敵?駱文佳突然感到後脊發冷,手足冰涼,一股寒意從心底直透全身。
我不信!駱文佳強壓下心底的恐懼,在心中暗暗發狠道:我不信這世上就沒有天理王法,我不信他南宮世家能一手遮天!
憤然扔掉手中的油條,駱文佳大步往前而行,前方不遠就是揚州知府衙門,肅穆莊嚴的府門外,一麵巨大的鳴冤鼓巍然聳立,給絕望至極的人一絲渺茫的希望。
“咚咚咚……”沉悶的鼓點激活了死氣沉沉的府衙,門外懨懨欲睡的幾個衙役頓時精神一振,齊聲喝問:“什麼人擊鼓?”
“我有冤情!”駱文佳遞上草草寫就的狀紙,高呼道,“我要見知府大人!我要知府大人為草民申冤!”
“你等等!”一個衙役丟下一句話,匆匆進門,片刻後就聽府衙中傳來衙役們威嚴肅穆的高呼:“升――堂――”
駱文佳在幾個衙役虎視眈眈的注目下昂然而入,進入大堂,就見一名袍帶錦繡、白麵無須的官員早已端坐案桌後,看他的打扮便知是揚州知府費士清,雖然是第一次見到父母官,駱文佳還是聽說過他的大名,忙拱手拜道:“學生駱文佳,拜見知府大人!”
“呔!堂下何人?見了本官為何不跪?”費士清一拍驚堂木,兩旁衙役立刻齊喊“威武”,聲勢倒也駭人。卻見駱文佳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大人,學生有功名在身,依《大明律令》,學生不用跪見任何官吏。”
“喝!原來還是個精通大明律的堂堂秀才!”費士清一聲冷笑,“將狀紙呈上來!”
駱文佳走上兩步,將狀紙遞給一旁的師爺,然後由他轉交給知府。卻見費士清接過狀紙一看,臉上頓時變色,草草看了一遍,便一把扔下來:“簡直一派胡言,與本官打了出去!”
“大人!不知學生的狀紙有哪裏是胡言?”駱文佳高聲質問。
費士清略一沉吟,便冷哼道:“你說南宮世家三公子南宮放,因要強買你族中祖地,便派出黑白雙蛇兩個殺手,屢屢殺害駱家莊百姓,此事可有憑證?”
“是學生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駱文佳立刻把那晚被黑白雙蛇抓走後的經曆說了一遍。誰知費士清反問道:“這一點除你之外,可還有人證?”
駱文佳一窒,無奈道:“沒有。”
費士清一聲冷笑:“就算本官信你句句屬實,你又怎麼肯定駱家莊不幸亡故的幾個人,就是死在黑白雙蛇之手?既然大夫也查不出死因,也許他們是死於瘟疫也說不定,你怎麼就能把他們的死推到南宮世家身上?你這不是一派胡言是什麼?”
駱文佳怔在當場,木然半晌,突然垂淚拜道:“大人!駱家莊還在死人,就算這狀紙所訴案情不夠嚴謹,大人也該先派捕快去駱家莊了解情況,兼保莊中百姓的安全啊!”
“該如何辦案,本官還不用你來教。”費士清冷笑道,“你先回去等個十天半月,如果駱家莊還在死人,本官會派人去查個明白!”
“十天半月?”駱文佳一怔,不由高聲道,“那駱家莊有可能就要再死上十幾個人!大人怎能忍心……”
話未說完,就見費士清已拂袖而退,眾衙役也齊聲高喊:“退――堂――”
駱文佳還想爭辯,卻被眾衙役架了出來,狠狠扔出府衙大門。駱文佳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卻見衙門緊閉,幾個衙役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靠近鳴冤鼓。駱文佳無奈,隻得指著衙門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這世上沒有天理!我不信南宮世家能一手遮天!你揚州知府不管,我就告到金陵提刑按察司。若提刑按察司也不管,我就上京城告禦狀!”
說完轉身便走,誰知差點與身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駱文佳抬頭一看,正是白衣勝雪、風流倜儻的南宮放。
“南宮放!”駱文佳眼中似要噴出火來,瞪著對方喝道,“你不要得意,就算這揚州沒人敢動你,我不信這天下也沒人敢管你!”
南宮放不以為然地淺淺一笑:“駱秀才說笑了,想我南宮放一向遵紀守法,何懼旁人誣告?倒是駱秀才要小心了,千萬別犯了事被投進監獄,那可就斯文掃地,給古聖先賢丟臉啦!”
駱文佳一聲冷哼,沒有理會南宮放的警告,收起狀紙轉身便走。南宮放冷冷望著他走遠,臉上的微笑漸漸變成了冷笑。就在這時,隻見身著便服的費士清匆匆由大門出來,遠遠便在拱手賠罪:“不知三公子駕臨,下官未曾遠迎,還望恕罪。”
“費大人客氣了!”南宮放還禮道,“在下不過是途經此地,順便來拜訪一下費大人。”
“難得三公子有這等閑暇,快裏麵請!”費士清忙抬手示意,將南宮放讓入府衙。
二人來到府衙偏廳中坐定,待丫鬟奉上香茗後,費士清捧起茶杯笑道:“三公子突然駕臨,定是有事相告吧?”
南宮放歎了口氣,擱下茶杯道:“看來什麼事都瞞不過費大人。不瞞你說,在下正是有事要費大人幫忙。”
“三公子有何事,但講無妨!”費士清忙道。
南宮放淡淡道:“方才我回到家中,聽家父說起,有人很可能要誣告在下,所以在下不及細問,便急急趕來拜見費大人。”
“三公子不必擔心!”費士清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今日來告三公子的那個窮秀才,下官已將之打發回去了。”
“這恐怕不夠。”南宮放淡淡道,“他若真拿著狀紙上京城告禦狀,雖然沒憑沒據,但落在不明真相的愚民耳中,卻也對咱們南宮世家的聲譽有不良影響啊。”
費士清一怔,忙道:“三公子所言極是,下官定要想辦法阻止。”
南宮放淡然一笑:“大人該派人盯著他,小心他作奸犯科。”
費士清一愣,忙問:“莫非三公子發現他作奸犯科?”
南宮放陰陰一笑,悠然道:“現在還沒有,不過相信他很快就會做了。”
費士清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三公子放心,下官這就派人盯著他。一旦發現他行為不軌,就立刻將之捉拿歸案!”
“那可就仰仗費大人盡心盡力,維護地方秩序了!”南宮放拱手一拜。二人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希望的承諾。
躑躅在熙熙攘攘的揚州街頭,駱文佳突然發覺,揚州城的繁華富庶跟自己沒任何關係。自己身上僅剩下幾兩碎銀的盤纏,這點錢莫說雇車去金陵,就是走路去,恐怕都不夠路上的住宿和吃喝。
望著街頭吆喝叫賣的小販,駱文佳第一次發覺自己是如此無能,除了滿腹經綸,竟不會半點掙錢的營生。有些羨慕地望著小販們討價還價,駱文佳漫無目的地走出兩條街,街邊一家專賣文房四寶的小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立刻拐了進去。片刻後他又從店中出來,手中多了一張條幅,上書:代客寫家書、對聯、中堂,兼售水墨山水、人物畫像。
躊躇滿誌地把條幅高高挑起,駱文佳心中漸漸有了點底氣。雖然盤纏不多,但憑著自己苦練過多年的字和繪畫功底,邊掙錢邊上省城應該不成問題。雖然別的事一竅不通,但駱文佳對自己的字和畫還是有足夠的信心。
挑著條幅走了五條街後,駱文佳的信心開始動搖。雖然街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但根本沒人多看他那字跡優美的條幅一眼,更沒有人找他寫對聯中堂或畫畫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駱文佳的心情也漸漸沮喪,垂頭喪氣地走過最後一條大街,駱文佳絕望地收起條幅,正欲三兩把撕成碎片,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吳儂軟語的詢問:“先生會畫畫伐?”
“會!當然會!”駱文佳邊答應邊轉頭過,就見身後是個一身翠綠的小姑娘,隻有十四五歲年紀,一笑起來就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模樣十分可愛。駱文佳連忙展開條幅,急切地表白道,“寫字、繪畫都是我的拿手好戲,我六歲練字,七歲學畫,到現在已是十年有餘,從未間斷!不知姑娘你想畫什麼?水墨山水,還是工筆人物?又或者是花草魚蟲?”
小姑娘抿嘴一笑,連連擺手道:“不是我要畫,是我家小姐。今日她讓我給她找個畫師畫一幅肖像,誰知我出門就遇到你,所以便問問。”
“肖像?沒問題沒問題!”駱文佳忙道,“你家小姐在哪裏?我現在就可以去給她畫!”
“你行不行啊?”小姑娘將信將疑地打量著駱文佳。隻聽他手忙腳亂地表白道:“肖像我雖然畫得不多,但畫理畫工是一樣,你要不信,我先給你畫一個看看?”
“行了行了!”小姑娘不耐煩地擺擺手,“要你畫也可以,不過我家小姐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駱文佳忙問。
“你必須蒙上雙眼,路上不許偷看,由我帶你去。”小姑娘比畫道,“你還不能將今日之事說出去,你要發誓。”
駱文佳一怔,這種條件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他轉而一想,也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教森嚴,不希望陌生男子猜到自己的家世和背景,所以才用這等複雜的辦法。想到這他不由連連點頭道:“沒問題沒問題,我發誓,決不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那好,你轉過身去!”小姑娘說著拿出了一條汗巾。
“幹什麼?”駱文佳問。
“給你蒙上眼睛啊!笨蛋!”小姑娘笑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