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濞列傳(2 / 3)

【譯文】

漢朝的大臣正在討論削減吳王的土地。吳王劉濞擔心削地沒有盡頭,便趁此謀反,想要起事。又想到諸侯中沒有足以能夠與他共同謀劃變亂的人,聽說膠西王勇敢,好鬥氣,喜歡用兵,幾個齊地的諸侯王都害怕他,於是派中大夫應高去誘惑膠西王。不帶書信,隻是口頭通報說:“吳王沒有才能,有災難很快降臨的憂慮,不敢把自己當作外人,於是派我來使您明白他的好意。”膠西王說:“有何指教?”應高說:“現今皇帝提拔奸臣,稱讚邪臣,熱衷於眼前的利益,聽信喜歡進讒言的賊人,擅自改變法令,侵奪諸侯的封地,對封國的征求越來越多,誅殺懲罰善良的人,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俗話說:‘由開頭吃糠發展到之後吃米。’吳王和膠西王是有名的諸侯,一旦被注意到,恐怕不能安寧自由了。吳王身患內疾,未能入朝覲見皇帝二十多年了,曾經擔心被懷疑,又沒有辦法為自己辯白,現在縮斂肩膀小步走路,仍然害怕不被諒解。我聽說大王因為賣爵的事而被責罪,所聽說的諸侯被削減封地,所犯罪過還不至於這麼嚴重,這恐怕不是削地就能罷休的。”膠西王說:“是的,有這樣的事。你說該怎麼辦呢?”應高說:“有共同憎惡的對象就互相幫助,有相同愛好的就互相流連,同心同氣的就互相成全,有共同願望的就共同追求,有共同利益的就死在一起。現在吳王自認為和大王有相同的憂患,願順應時事、遵循事理,希望能犧牲性命為天下除害,我揣測著應該可以吧?”膠西王吃驚地說:“我哪裏敢這樣做呢?現在主上雖然逼迫得急,我隻有一死而已,怎能不擁戴他呢?”應高說:“禦史大夫晁錯,迷惑天子,侵奪諸侯,蒙蔽阻塞忠誠賢良的人,朝廷的大臣都憎恨怨恨他,諸侯都有背叛之意,人臣之事已做到極點了。現在彗星出現,蝗災不斷發生,這是萬世難逢的機會,而且憂愁勞苦正是聖人之所以崛起的條件。所以吳王想對內以討伐晁錯為借口,在外追隨大王車後,縱橫馳騁天下,所指向的軍隊都投降,所指向的地方都陷落,天下沒有敢不順從的。大王您如果能夠答應我一句話,那麼吳王就率領楚王奪下函穀關,守住滎陽敖倉的糧食,堵截住漢兵,修築行營,等待大王。大王若真的能夠幸臨那裏,天下就可以並吞,吳王和大王分治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嗎?”膠西王說:“好。”應高回去報告吳王,吳王仍然擔心膠西王不親附自己,就親自做使者,出使膠西,當麵和膠西王訂立盟約。

·平定七國之亂·

【原文】

七國反書聞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

吳、楚反書聞,兵未發,竇嬰未行,言故吳相袁盎。盎時家居[1],詔召入見。上方與晁錯調兵笇軍食[2],上問袁盎曰:“君嚐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豪桀[3],白頭舉事。若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袁盎對曰:“吳有銅鹽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王為義,不反矣。吳所誘皆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錯曰:“袁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4]。”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錯。錯趨避東廂,恨甚。上卒問盎,盎對曰:“吳、楚相遺書,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過諸侯,削奪之地’。故以反為名,西共誅晁錯,複故地而罷[5]。方今計獨斬晁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削地,則兵可無血刃而俱罷。”於是上嘿然良久[6],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7]。”盎曰:“臣愚計無出此,願上孰計之[8]。”乃拜盎為太常,吳王弟子德侯為宗正。盎裝治行[9]。後十餘日,上使中尉召錯,紿載行東市[10]。錯衣朝衣斬東市[11]。則遣袁盎奉宗廟,宗正輔親戚,使告吳如盎策。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12]。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使拜受詔[13]。吳王聞袁盎來,亦知其欲說己,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何誰拜?”不肯見盎而留之軍中[14],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軍,遂歸報。

【注釋】

[1]家居:閑居。[2]調:計算。笇:通“算”,計算。[3]桀:通“傑”。[4]屏:屏退,使人退避。[5]罷:罷兵,收兵,結束戰爭。[6]嘿:通“默”,不說話。[7]謝:辭,拒絕。[8]孰計:仔細考慮。孰,通“熟”。[9]裝:裝飾,這裏是隱秘、秘密的意思。[10]紿(dài):欺騙。[11]朝衣:朝會時穿的禮服。[12]梁:此指漢代的封國,梁王劉武是文帝的少子。壁:營壘。[13]諭:諭告,宣告。[14]留:扣留。

【譯文】

七國反叛的書信報知天子後,天子派太尉條侯周亞夫統率三十六個將軍去攻擊吳、楚,曲周侯酈寄攻擊趙,將軍欒布攻擊齊,大將軍竇嬰駐紮在滎陽,監視齊、趙的軍隊。

吳、楚等國反叛的書信被得知後,漢朝的軍隊還未出動,竇嬰也沒出發,說到過去吳王的丞相袁盎。袁盎當時正閑居在家,皇帝下詔召他進見。皇帝正和晁錯一起計算軍隊和軍糧的事情,皇帝問袁盎說:“你曾經是吳王的丞相,知道吳國臣子田祿伯的為人嗎?現在吳、楚反叛,你的看法如何?”

袁盎回答說:“不值得憂慮,馬上就能打敗他們。”皇帝說:“吳王就著山鑄造銅錢,煮海水製鹽,引誘天下豪傑,在年老的時候才興兵作亂,像這樣,如果沒有周全的計謀,哪裏會發動反叛呢?為什麼說他不能有所作為呢?”袁盎回答說:“吳國有銅礦煮鹽之利那是確實的,哪裏能得到豪傑並且誘惑他們呢?倘若吳王得到豪傑,也應該輔佐吳王做合乎道義的事,也就不會反叛了。吳王所誘惑的都是無賴子弟、逃亡鑄錢的奸邪之徒,所以才互相串聯反叛。”晁錯說:“袁盎分析得很對。”皇帝問:“怎樣才能拿出好的對策呢?”袁盎說:“希望屏退左右的人。”皇帝讓身邊的人退下去,隻有晁錯在。袁盎說:“我所說的,身為人臣的也不能知道。”於是又屏退晁錯。晁錯快步走到東廂回避,對此十分惱恨。皇帝又問袁盎,袁盎回答說:“吳、楚相互往來的書信說‘高祖封立劉氏子弟為王並有各自的分封土地,現在賊臣晁錯擅自責備懲罰諸侯,削奪諸侯的土地’。因此他們用造反的名義,向西共同誅討晁錯,恢複了原來封地就會罷兵。現在的計策隻有殺掉晁錯,派使者赦免吳、楚七國的罪過,恢複他們原來被削減的封地,那麼不必血染兵器戰事就能全部結束。”於是皇帝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果真要這麼做嗎?我隻能不惜一人而向天下謝罪。”袁盎說:“我愚蠢的計策沒有能超出這個的了,希望皇帝認真地考慮。”於是授命袁盎為太常,吳王弟弟的兒子德侯做了宗正。袁盎秘密準備行李。十多天後,皇帝派中尉召晁錯,騙晁錯乘車巡遊東市。晁錯穿著上朝的衣服被斬殺於東市。然後就派袁盎以侍奉宗廟的太常身份,宗正以親戚的身份,按照袁盎的計策出使告知吳王。到了吳國,吳、楚的軍隊已進攻梁國營壘了。宗正因有親戚的關係,先進見吳王,諭告吳王跪拜接受詔令。吳王聽說袁盎來了,也知道他要說服自己,笑著回答說:“我已經成為東帝,還跪拜誰呢?”不肯見袁盎而把他扣留在軍中,想脅迫袁盎做將軍。袁盎不肯,(吳王)就派人包圍著他,將要殺掉他,袁盎趁夜逃出,徒步離開,跑到梁王的軍營,便回到朝廷報告。

【原文】

條侯將乘六乘傳[1],會兵滎陽。至雒陽,見劇孟,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2]。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劇孟今無動。吾據滎陽,以東無足憂者。”至淮陽,問父絳侯故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兵銳甚[3],難與爭鋒[4]。楚兵輕,不能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5],以梁委吳[6],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溝高壘,使輕兵絕淮泗口[7],塞吳餉道[8]。彼吳梁相敝而糧食竭[9],乃以全強製其罷極,破吳必矣。”條侯曰:“善。”從其策,遂堅壁昌邑南[10],輕兵絕吳餉道。

【注釋】

[1]六乘傳:六匹馬拉的傳車。傳車是古代驛站準備的用來傳遞公文的專車。[2]不自意:自己沒有料到。意,料想,意料。全:安全。[3]銳:銳氣。[4]爭鋒:爭勝。[5]壁:指築壘防守。[6]委:丟棄,委棄。[7]輕兵:輕裝的軍隊。淮泗口:淮河泗水的交彙處。[8]塞:堵塞,阻塞。道:運糧的道路。[9]相敝:指因互相攻戰而共同疲敝。[10]堅壁:堅守營壘。

【譯文】

條侯乘坐六匹馬拉的傳車,會師滎陽。到了洛陽,見到劇孟,高興地說:“七國叛亂,我坐著傳車到達這裏,沒有想到自己會安全抵達。還以為諸侯們已經得到了劇孟,劇孟現在沒有起兵的舉動。我又占據滎陽,滎陽以東沒有值得憂慮的事情了。”到達淮陽,詢問曾做過父親絳侯門客的鄧都尉道:“好的計策從哪來呢?”門客說:“吳軍銳氣正盛,很難與它爭勝。楚兵浮躁,銳氣不能保持長久。現在為將軍籌劃,不如率軍在東北的昌邑築壘堅守,把梁國丟棄給吳軍,吳軍一定會用全部精銳軍隊攻打梁國。將軍深挖壕溝高築營壘,派輕裝的軍隊斷絕淮河泗水交彙處,阻塞吳軍的糧道。吳、梁之間因為相持疲敝而糧草耗盡,然後以全盛的軍隊對付那些疲弊至極的軍隊,攻破吳國是必然的。”條侯說:“好。”按照他的計策,就堅守在昌邑南邊,輕裝的軍隊則去斷絕吳軍糧道。

【原文】

吳王之初發也[1],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2],無佗奇道,難以就功[3]。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4],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借人[5],借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6],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

【注釋】

[1]發:發難。[2]屯聚:屯集,聚集。[3]就功:成功。[4]別:分別,分頭。[5]借:給予,委托。[6]擅兵:擁有軍隊,掌握兵權。

【譯文】

吳王剛發兵的時候,吳國大臣田祿伯做大將軍。田祿伯說:“軍隊集結在一起西進,沒有其他巧妙的路線,難以成功。我希望率領五萬人,另外沿著長江、淮水而上,收聚淮南、長沙的軍隊,進入武關,和大王相會,這也是一個奇計啊。”吳王太子規勸說:“父王是以造反為名起兵的,這樣的軍隊是難以委托他人的,委托他人如果那人反叛吳王,該怎麼辦呢?而且專門率領軍隊單獨行動,有許多其他的利害關係,不可能預先知道,隻是徒然損害自己的兵力罷了。”吳王也就沒有應許田祿伯。

【原文】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1]:“吳多步兵,步兵利險[2];漢多車騎[3],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邑不下,直棄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4],雖毋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5],留下城邑[6],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少年推鋒之計可耳[7],安知大慮乎!”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注釋】

[1]少將:年輕的將軍。[2]利險:指適宜在險要地形作戰。[3]車騎:戰車、騎兵。[4]阻:恃,依仗。[5]即:假如,如果。[6]留:滯留。[7]推鋒:推進爭先。

【譯文】

吳國一位青年將領桓將軍對吳王說:“吳國多是步兵,步兵適宜在地勢艱難險要的地方作戰;漢軍多戰車騎兵,戰車騎兵適宜在平地作戰。希望大王對途經的城邑不必攻下,徑直放棄離開,迅速向西占領洛陽兵器庫,食用敖倉的糧食,倚靠山河的險要來命令諸侯,即使不能進入函穀關,天下大局實際已經定了。倘若大王行軍緩慢,滯留攻城,漢軍的戰車騎兵一到,衝入梁國、楚國的平原地區,事情也就失敗了。”吳王詢問諸位年老將軍們的意見,他們說:“這作為青年人衝鋒陷陣的計策還可以,他哪裏知道深遠的謀略呢?”於是吳王沒有采納桓將軍的計策。

【原文】

吳王專,並將其兵[1]。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2],吳王濞薄之[3],弗任。周丘上謁[4],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5]。臣非敢求有所將,願得王一漢節[6],必有以報王。”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7],召令。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過食頃[8]。今先下[9],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陽[10],兵十餘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11],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疽發背死[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