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過了好久，孝景帝逝世，武帝登位。近臣認為李廣是名將，於是李廣由上郡太守調任未央宮的衛尉，而程不識也擔任長樂宮的衛尉。程不識從前和李廣都以邊郡太守的身份統率軍隊，兼管防務。等到出兵攻打匈奴時，李廣行軍沒有嚴格的編製、隊列和陣勢，靠近良好的水源草地駐紮下來，住宿停留，人人自便，晚上不敲刁鬥巡邏來自衛，軍部的文書簿籍一概從簡，但是也在遠處布置了偵察崗哨，沒有遭遇過危險。程不識嚴格要求編製、隊列和陣勢，晚上敲刁鬥巡邏，軍官軍士處理軍事文件到天亮，軍隊得不到休息，可是也沒有遭遇過危險。程不識說：“李廣的部隊十分隨便，然而敵人突然來襲擊的時候，卻無法招架；李廣的士兵也安逸快樂，都樂於為他出死力。我的部隊雖然緊張忙碌，但是敵人也不敢來侵犯我們。”當時，擔任漢朝邊郡太守的李廣、程不識都是名將，但是匈奴畏懼李廣的謀略，士兵們也多喜歡跟隨李廣而苦於跟隨程不識。程不識在孝景帝時因為屢次直言勸諫做上了太中大夫。他為人廉潔，謹守法令。
【原文】
後漢以馬邑城誘單於[1]，使大軍伏馬邑旁穀，而廣為驍騎將軍[2]，領屬護軍將軍[3]。是時單於覺之[4]，去，漢軍皆無功。其後四歲[5]，廣以衛尉為將軍，出雁門擊匈奴[6]。匈奴兵多，破敗廣軍，生得廣。單於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7]。”胡騎得廣，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間，絡而盛臥廣[8]。行十餘裏，廣詳死[9]，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10]，廣暫騰而上胡兒馬[11]，因推墮兒，取其弓，鞭馬南馳數十裏，複得其餘軍[12]，因引而入塞[13]。匈奴捕者騎數百追之，廣行取胡兒弓[14]，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15]，漢下廣吏[16]。吏當廣所失亡多[17]，為虜所生得，當斬，贖為庶人[18]。
【注釋】
[1]馬邑：縣名，在今山西省朔縣。單（chán）於：匈奴的最高首領。[2]驍騎：當時將軍的冠號。[3]領屬：受節製、從屬。此次戰役護軍韓安國為統帥，李廣為驍騎將軍受韓安國的節製。[4]之：代詞，指誘敵之計。[5]其後四歲：指武帝天光六年（公元前129年）。[6]雁門：在山西省代縣西北。[7]生：指活捉。[8]絡：網絡。盛（chéng）：放。[9]詳（yáng）：通“佯”，假裝。[10]睨（nì）：斜視。[11]暫：霎時，突然。騰：跳起。[12]複得：又遇到。[13]塞（sài）：邊關要塞。[14]行取：且行且拿起。[15]至漢：指回到漢朝京城長安。[16]下廣吏：把李廣交給執法官吏審判。[17]當（dàng）：判決，判罪。[18]贖：漢時法律，被判死刑者可以納金贖免（或減或免）罪刑。庶人：平民。
【譯文】
後來，漢朝用馬邑城引誘單於，派大軍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穀中，李廣擔任驍騎將軍，受護軍將軍節製。當時單於發覺了這一情況，退去了，漢軍都沒有戰功。過了四年，李廣由衛尉升任將軍，領兵從雁門郡出擊匈奴。匈奴兵多，打敗了李廣的軍隊，活捉了李廣。單於向來聽說李廣有才能，於是下命令說：“捉得李廣一定要把他活著解送來。”匈奴騎兵俘獲了李廣，李廣當時受傷得病，他們把李廣安置在兩馬之間，用繩索結成網兜讓李廣躺著。走了十多裏，李廣一路裝死，偷眼見旁邊有個匈奴少年騎著一匹好馬，李廣突然縱身一躍，跨上匈奴少年的馬，趁勢推他下馬，奪了他的弓箭，趕著馬向南奔馳了幾十裏，又會合了他的殘餘部隊，帶領他們進入邊塞雁門。匈奴有幾百名騎兵追趕他，李廣一邊跑一邊拿起胡人的弓箭，射死了追來的騎兵，因此得以脫險。李廣回到京師，朝廷把李廣交給掌管刑獄的官吏審問。法官判決李廣損失傷亡的人馬眾多，他自己又被匈奴生俘，應當斬首，李廣用錢贖罪成了平民。
【原文】
頃之[1]，家居數歲。廣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2]。嚐夜從一騎出[3]，從人田間飲。還至霸陵亭[4]，霸陵尉醉，嗬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居無何[5]，匈奴入殺遼西太守[6]，敗韓將軍[7]，後韓將軍徙右北平[8]。於是天子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即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
【注釋】
[1]頃之：不久，轉眼之間。[2]潁陰侯孫：潁陰侯灌嬰的孫子灌強。潁陰，今河南許昌。屏野：退居田野，退隱回鄉。藍田：縣名，在今陝西藍田西。南山：即藍田東南的藍田山，是當時朝貴退休遊樂之地。[3]從：帶領。出：出外。[4]霸陵：漢文帝陵墓，在今陝西長安東。亭：驛亭。亭長由霸陵縣尉兼任，專司守陵之職。[5]居無何：過了不久。[6]遼西：郡名，大概位於今河北東北部和遼寧西部一帶。[7]韓將軍：即韓安國。當時駐守漁陽，地在今北京市密雲縣西南。[8]右北平：郡名，郡治平剛（今遼寧淩源西南）。
【譯文】
轉眼間，在家住了幾年。李廣經常和退隱在藍田縣的前潁陰侯孫子灌強一起到南山打獵。（李廣）曾經在一天夜裏，帶著一個騎兵外出，跟別人在鄉間飲酒。回來到達霸陵亭，霸陵亭尉喝醉了，嗬斥阻止李廣。李廣的從騎說：“這是前任李將軍。”亭尉說：“現任將軍尚且不能夜間通過，何況是前任的呢！”扣留李廣住宿在霸陵亭下。過了不久，匈奴入侵殺了遼西太守，打敗了韓將軍，後來韓將軍調到右北平。於是天子就征調任命李廣做右北平太守。李廣便請求派霸陵尉跟他一起去，到達軍中就殺了他。
【原文】
廣居右北平，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1]，視之石也。因複更射之，終不能複入石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嚐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竟射殺之。
【注釋】
[1]鏃：箭頭。
【譯文】
李廣守右北平，匈奴聽到了，稱他為“漢朝的飛將軍”，躲避他幾年，不敢侵入右北平。
有一次，李廣出外打獵，看到草叢中的石頭，以為是一隻老虎而發箭射去，射中石頭，箭頭射進了石頭裏，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塊石頭。接著又連射幾箭，卻始終不能再射進去了。李廣所在的郡，一聽說有老虎，常常親自去射它。到他駐守右北平時，一次射老虎，老虎跳躍起來，撲傷了李廣，李廣最終射死了老虎。
【原文】
廣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終廣之身，為二千石四十餘年[1]，家無餘財，終不言家產事。廣為人長，猿臂[2]，其善射亦天性也，雖其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廣訥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闊狹以飲[3]。專以射為戲，竟死[4]。廣之將兵，乏絕之處[5]，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嚐食。寬緩不苛[6]，士以此愛樂為用[7]。其射，見敵急，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用此[8]，其將兵數困辱，其射猛獸亦為所傷雲。
【注釋】
[1]二千石：漢代官員俸祿的等級從二千石遞減到百石，漢代郡守俸祿每月二千石。[2]猿臂：比喻兩臂像猿臂長而靈活。[3]射闊狹：比賽射箭遠近。[4]竟死：到死。是說李廣以射為樂，到死都是這樣。[5]乏絕：指缺水斷糧。[6]寬緩：指待人寬厚和緩。[7]愛樂為用：指愛戴李廣，樂於為他效力。[8]用此：因此。
【譯文】
李廣為人廉潔，得到賞賜總是分給他的部下，吃喝跟士兵在一起。終李廣一生，做了四十多年俸祿二千石的官，家裏沒有多餘的財物，始終不談購置家產的事。李廣身材高大，兩隻胳膊像猿臂一樣長而靈活，他擅長射箭也是有天賦的，雖然他的子孫還有外人都向他學習射箭，但是沒有人能趕得上他。李廣口才遲鈍，不多說話，和別人在一起就在地上畫軍陣，射箭比遠近，輸了的罰喝酒。（李廣）專以射箭作為遊戲，一直到死。李廣帶兵行軍，遇到缺水斷糧的時候，一旦找到水源，士兵們沒有全部喝到水，他就不靠近水邊；士兵們沒有全部吃飯，他就不嚐飯食。他對待士兵寬厚和緩而不苛刻，士兵因此甘願聽他調用。他的射法，看見敵人逼近，不到幾十步之內，估計射不中不發箭，一發箭弓弦一響敵人就應聲而倒。因此，他帶兵作戰，屢次遭圍困受辱，他射猛獸也被猛獸撲傷過。
【原文】
居頃之，石建卒[1]，於是上召廣代建為郎中令[2]。元朔六年[3]，廣複為後將軍[4]，從大將軍軍出定襄[5]，擊匈奴。諸將多中首虜率[6]，以功為侯者，而廣軍無功。後二歲[7]，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8]，異道[9]。行可數百裏，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10]，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11]。敢獨與數十騎馳，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12]。”軍士乃安。廣為圜陳外向[13]，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14]，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15]，殺數人，胡虜益解[16]。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17]，而廣意氣自如[18]，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複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漢軍罷[19]，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罷歸。漢法，博望侯留遲後期[20]，當死，贖為庶人。廣軍功自如[21]，無賞。
【注釋】
[1]石建：石奮的長子，以孝謹著稱，漢武帝時任郎中令。[2]郎中令：官名，為皇帝左右親近的官職，掌管守衛宮殿門戶。漢武帝時改稱光祿勳（九卿之一）。[3]元朔：漢武帝劉徹的年號。[4]後將軍：官名，位次於上卿。當時有前、左、右將軍稱號。[5]大將軍：指衛青（？～公元前106年）。他是武帝皇後衛子夫的同母弟，曾多次伐匈奴，封爵長平侯。大將軍是當時最高的軍銜，位比三公。定襄：郡名，在今山西右玉北。[6]中（zhòng）：符合。首虜率（lǜ）：達到規定的殺死和俘虜敵人的標準。[7]後二歲：即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8]張騫（qiān）：（？～公元前114年），漢中成固（今陝西城固）人。武帝時奉命出使西域諸國，溝通和加強了西域各國的關係，因功封博望侯。[9]異道：不同的路，即分路進兵。[10]左賢王：匈奴官名，單於手下的統帥。當時單於自領中部外，設有左、右賢王，分領東西兩部，匈奴尚左，左賢王居領東方，右賢王居領西方。當時李廣出右北平，恰在左賢王管轄境內。[11]敢：李廣之子李敢。[12]易與：容易對付。[13]圜陳：圓形的陣勢。圜，通“圓”。外向：即隊伍麵朝外對敵。[14]毋（wú）：勿。[15]大黃：弩弓名，又名黃肩弩。因體大色黃，故名，是當時最能射遠的弓弩。裨（pí）將：副將。[16]解：通“懈”。[17]無人色：指臉色不像活人。[18]意氣自如：神氣同平時一樣自然。[19]罷（pí）：通“疲”。[20]留遲後期：指行軍遲緩，在預定的會合日期沒有到達。[21]軍功自如：功過相抵。如，相當，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