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列傳重點寫張騫通西域的事跡。張騫,字子文,西漢成固(今陝西成固)人,中國正史中記載的親曆西域的第一人。張騫兩次出使西域,遊蹤之廣,見聞之富,在當時是舉世罕見的。所以,司馬遷用了“鑿空西域”四個字讚揚張騫的功績。
·張騫通西域·
【原文】
大宛之跡[1],見自張騫。張騫,漢中人[2]。建元中為郎[3]。是時,天子問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4],以其頭為飲器[5],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無與共擊之[6]。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7],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募,使月氏,與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隴西[8]。經匈奴,匈奴得之,傳詣單於[9]。單於留之,曰:“月氏在吾北[10],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11],漢肯聽我乎?”留騫十餘歲,與妻[12],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13]。
【注釋】
[1]大宛(yuān):漢代西域國名。[2]漢中:漢代郡名,在今陝西省南部、湖北省西北部。[3]建元:漢武帝劉徹年號,公元前140年~公元前135年。郎:漢代官名,即皇帝的侍從,掌“守門戶,出充車騎”。[4]月(yuè)氏(zhī):月氏,也寫作月氐、月支,我國古代北方西部的民族。秦漢之際,遊牧在今甘肅敦煌、祁連間。漢初,月氏為匈奴冒頓單於所破,接著月氏王被匈奴老上單於所殺,餘下的人一部分西遷,一部分進入祁連山區,同羌族雜居,叫小月氏。[5]飲器:後人有多種解釋,一說是盛酒之器;一說是飲酒之器;一說是便溺之器。[6]與(yú):同盟者。[7]更(gēng):經過。[8]堂邑氏胡奴甘父:堂邑氏,姓,漢人。堂邑氏的奴隸名甘父(fǔ),為胡人,下稱堂邑父,是取主人的姓為氏,再加上奴名“父”。隴西:漢代郡名,西漢轄境相當於今甘肅東鄉族自治縣以東的洮河中遊和西禮以北渭河上遊地區。[9]傳詣(yì):傳,這裏指遞解。詣,前往。單於:為匈奴最高首領的稱號。[10]北:當作“西”。[11]越:西漢南方的國名。[12]與:同“予”,給予。[13]節:符節,古代使者手裏用作憑證的東西,竿狀物,上飾犛牛尾。
【譯文】
大宛那個地方,最初發現它的人是張騫。張騫是漢中人,漢武帝建元年間做過郎官。當時,天子詢問從匈奴投降過來的人,都說匈奴打敗了月氏王,拿月氏王的頭骨做了飲酒的器皿。月氏人被趕跑了,對匈奴懷有仇恨,卻沒有同盟者同他們共同反擊匈奴。那時,漢朝正想消滅匈奴,聽了這話,就想去和月氏互通使者。到月氏去,路上一定要經過匈奴境內,於是,朝廷就招募能夠出使月氏的人。張騫憑借郎官的資格應募,出使月氏。和堂邑氏的匈奴族奴隸甘父一同從隴西出去,經過匈奴,匈奴抓住他們,押解給單於。單於扣留他們,說:“月氏在我匈奴的西邊,漢朝怎麼能越過匈奴往那兒派使者?我要是派使者經過漢朝到越國,漢朝會允許我嗎?”扣留張騫十多年,給他配了個老婆,生了兒子,但是張騫始終保留著漢朝給予他的出使旌節沒有丟失。
【原文】
居匈奴中,益寬,騫因與其屬亡鄉月氏[1],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騫曰:“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道送我[2]。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3]。”大宛以為然,遣騫,為發導繹[4],抵康居[5],康居傳至大月氏[6]。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太子為王[7]。既臣大夏而居[8],地肥饒,少寇,誌安樂,又自以遠漢[9],殊無報胡之心[10]。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11]。
留歲餘,還,並南山[12],欲從羌中歸[13],複為匈奴所得。留歲餘,單於死,左穀蠡王攻其太子自立[14],國內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15]。漢拜騫為太中大夫[16],堂邑父為奉使君[17]。
騫為人強力[18],寬大信人,蠻夷愛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19]。初,騫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之。
【注釋】
[1]屬:隨從。亡:逃跑。鄉:通“向”,向著。[2]唯:句首語氣詞,表示希望。道:通“導”。[3]賂(lù)遺(wèi):饋送。[4]發:派遣。導:向導。繹:通“譯”,即翻譯。[5]康居:古西域國名。為遊牧族,活動範圍在今鹹海與巴爾喀什湖之間。[6]傳:遞送。大月氏:月氏的一支。漢文帝初,月氏為匈奴所迫,部分人西遷到今伊犁河上遊,稱大月氏;景帝中,再為烏孫所迫,王庭遷到媯水,即今阿富汗北部阿姆河流域,曾一度臣服大夏,開始定居。[7]立其太子為王:《漢書·張騫傳》作“立其夫人為王”。[8]夏:古國名,在今阿姆河以南至阿富汗境內。[9]遠(yuàn):疏遠;避開。[10]殊:很,非常。[11]要領:在這裏指事物的關鍵所在。要,通“腰”,指衣腰;領,指衣領。[12]並(bàng):通“傍”,挨靠。南山:指天山、阿爾金山、祁連山。[13]羌(qiāng):漢代西部的民族。[14]穀(lù)蠡(lí)王:按匈奴官製,單於下為左、右賢王,賢王下為左、右穀蠡王。[15]堂邑父:即上文堂邑氏胡奴甘父的省稱。[16]太中大夫:郎中令的屬官,掌管議論政事。[17]奉使君:賜封的官名。可能是給堂邑父特設的名號。[18]強力:堅強有毅力。[19]窮急:窮困急迫。
【譯文】
張騫被扣留在匈奴久了,匈奴對他的看管漸漸放寬,他便乘機和他的部屬向月氏方向逃去。往西奔走了幾十天來到大宛國。大宛人早就聽說漢朝十分富足,想通往來,卻沒有門路,見到張騫,很高興,問道:“你打算到哪兒去?”張騫說:“我奉漢朝之命出使月氏,半路上卻被匈奴阻扣住了。如今逃出來了,希望大王派人引路送我出去。果真到得月氏,回到漢朝後,漢朝贈送給大王的財物是數說不盡的。”大宛人認為張騫說得對,就放了他,還為他派了向導和翻譯,一直送到康居國。康居又把張騫轉送到了大月氏。這時,大月氏王早已被匈奴殺了,立了太子為王。臣服了大夏國,在那裏住了下來。那裏土地肥沃、寬廣,很少外來的侵略,人們意在安居樂業,又自認為遠離漢朝,沒有聯合漢朝去報複匈奴的意思。張騫從月氏來到大夏,終究得不到月氏的明確答複。
在月氏住了一年多,張騫起程回國,緊挨著南山腳下行走,想從羌族人居住的地方取道而歸,又被匈奴抓到。扣留了一年多,單於死了,左穀蠡王攻打太子,自立為王,匈奴內亂,張騫同他那匈奴族妻子和堂邑父一道逃回漢朝。漢朝拜授張騫為太中大夫,堂邑父為奉使君。
張騫為人,堅強有毅力,寬宏大量,對人誠實,外族人都喜歡他。堂邑父本是匈奴人,擅長射箭,每當窮困緊迫時,就射取飛禽走獸來充饑。當初,張騫出使時有一百多人,在外十三年,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