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朽兩天時間如何?”
“紫煙從命,兩天後,再來此恭候佳音。”
“這裏隻是我借棲之處,不宜多所驚擾。”李淳風道:“兩天後申初光景,老朽在長安居酒樓候駕?”
袁紫煙淡淡一笑,低聲道:“妾晚的住處,也已在老丈的監視之下了?”
“言重了。”李淳風道:“鶴鳴於皋,聲聞於天,再飲杯粗茶如何?”
“心領了,紫煙告辭,兩日後再行麵領教益。”微一頷首,轉身離去。
宇文成都隻覺兩人交談之中,忽而語含玄機,忽而相互推崇,竟然一句也接不上口,他這長安教場中選出第一好漢,殿前大將軍,宮衙總統領,這一次成了真正的跟班啦!
花閣右首的一道牆壁,突然裂開了,形如一道門戶,緩步行出了三個人。
一個麵色金黃的大漢走在前麵,身後緊隨著一個身軀高大的黑臉漢子。
最後一人身著青袍,麵如冠玉,修眉入鬢,豐神俊朗。正是午間,步出侯府查看袁紫煙的年輕人。
這座花閣,看上去小巧精致,竟然還有夾壁。
三個人對李淳風,都表示出了相當的敬重,抱拳施禮。
“先生,看起來,是很難說服她了?秦叔寶願和敬德兄,夜襲長安居,殺她們一個措手不及。”黃臉大漢說。
“對!”黑臉大漢接道:“秦瓊兄的一對凹麵金鐧力敵萬人,咱尉遲恭一雙雌雄鋼鞭,也打遍山後未逢過敵手,宇文成都號稱長安第一好漢,敬德心中不服久矣,難得有此機會,正好讓他見識一下咱家雌雄雙鞭的厲害。”
“李靖。”李淳風望著身著青袍的年輕人,道:“你的看法呢?”
“不可輕敵呀!”李靖道:“宇文成都雖然號稱長安第一好漢,在下相信尉遲將軍和秦將軍的鞭鐧合璧,當可抗衡,可怕的是那位袁姑娘……”
“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有什麼好怕的?”尉遲恭道:“以你李少兄的精湛劍法,難道還勝她不過?””
“尉遲兄。”李靖微微笑道:“不可輕敵呀!看她全身散發著一片雲氣,當是一位術法非常深厚的人物?”
“不錯,她能窺破天象運行之機,道法的深厚,絕不可等閑視之。”李淳風道:“隋煬帝楊廣的手下,怎有著這樣一個超凡出眾的人物?”
“會不會高估她了?”大將秦瓊道:“她能直接地找入太原侯府,確也有點門道,但,這就更不能放過她了,先生,不能讓她破壞了‘移轉天運的大法’呀!”
“李靖,你去見見袁天罡,告訴他這件事情。”李淳風道:“兩日後,老朽和她會麵,會盡量的勸阻她幹預此事。”
“如果她不肯聽呢?”秦叔寶道:“先生是否已準備不惜-戰?”
李淳風神情沉重的緩步行出花閣,仰望著天上的閃爍的群星,良久之後,歎息一聲,道:“叔寶、敬德。”
“恭候先生吩咐!”
原來,兩個人已跟在李淳風身後,行出花閣。
兩人也在看著天上的星辰,隻覺萬星明滅入忽隱忽亮。
亙古以來,就是如此,實在瞧不出有何不同的地方?
天象運行中潛伏機運,是天文學中最高深的奧秘,如非有明師指點,終其一生,恐怕也很難看出一點門道來。
所以,秦瓊和尉遲恭看不出任何征象。
他們是勇冠三軍,衝鋒陷陣的統兵將軍,不是胸羅萬有,洞得玄機的仙道中人。
“兩位將軍,請盡快趕往雲中山去……”
“雲中山,那不是二公子秘密練兵的地方麼?”秦叔寶道:“要對二公子說些什麼?”
“告訴他暫時停息下來,最好讓他們分別潛隱於山澗、民宅之中。”李淳風道:“劍入鞘內,刀還套中。”
“為什麼呢?”尉遲恭道:“二公子的三千鐵甲勇士,正值訓練重要關頭,要他們突然停下來,豈不是太可惜了。”
“殺氣太重啊!”李淳風道:“二公子才氣縱橫,已把三千鐵甲勇士,練出了淩厲的殺氣,直衝於雲中山霄漢之上,瞞不過袁紫煙的,小不忍則亂大謀,兩位就立刻起程吧!”
尉遲恭還要抗辯,但卻被秦叔寶拉走了。
兩人兩騎,立刻就道,離開留守侯府,直奔向雲中山。
聽得馬蹄聲逐漸遠去,李淳風才輕輕籲一口氣,道:“李靖。”
“在!”李靖緩步行出花閣,他未隨秦瓊、敬德,行出花閣,卻一直坐在花閣中,獨自品茗。
他聰明、高傲,熟讀戰策,胸懷甲兵,在華山修習道術,七年有成。
出山後,曾投效越公楊素府中,目睹隋煬帝淫亂朝政,天下亂相萌生,頓生逐鹿天下的心願,紅拂女張出塵,為越公府中千百女官、歌姬中第一美女,慧眼識李靖,夜奔投懷,雙雙出走。
結識了虯髯客張仲堅,英雄相惜,義結金蘭。
紅拂女張出塵正從義兄虯髯習練上乘劍術,李靖卻遊走江湖,希能結識天下英雄,備將練兵,以圖大舉。
但他卻很不幸的,遇上了李淳風和袁天罡。
李靖發覺了兩位老者都是身具道法的高人。
李淳風、袁天罡也發現了李靖是統率大軍,叱吒風雲的將才,不能收用此人,勢將成為唐公李淵的霸業大敵。
雙方都生出了收用對方的打算,既存籠絡之意,也存敵視之心,不為我用,就殺之以絕後患。
三人一晝夜論道鬥法,李靖不敵落敗。
李靖也履行約定,晉見了唐公李淵。
但讓李靖真正敬服的人,是唐公李淵的二子李世民,他具有的領袖魅力,博大胸懷,使李靖為之心折。
但李淳風仍然無法說服李靖,接受唐公李淵的重用。
現在,兩人又舊事重提。
李淳風沉吟了一陣,笑道:“好!這個事暫且不談!對付袁紫煙的事,你有什麼高見?”
“看上去,她年齡沒有我大……”李靖道:“但得天獨厚,一眼之間,就可以看出她有著深厚的道法基礎,以先生和袁老的深精浩博學識,也許能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勸她退隱深山,那才是上上之策。”
“今夜中數語交代,已隱見鋒芒逼人,勸她退出,機會不大!”李淳風歎息的說。
“先生的意思是要殺了她?”李靖道:“這件事,要不要讓世民作個決定呢?”
“當然要二公子作最後的裁決。”李淳風道:“你還未答允接掌帥印,三千鐵甲勇士,也未完全練成,以唐公李淵的威望,振臂一呼,也隻能號召太原、河東、雁門、上穀,漁陽、邯鄲諸郡,會不會響應起事,還無把握。
財力、兵源,都不足和隋朝大軍抗衡,我們的計劃是,腐其梁、柱,讓大廈自傾,卻不料,半途中殺出個袁紫煙來?”
李淳風的臉上,浮現起憂苦之色,接道:“燈光下,我無法看得太過真切,但她全身似乎都被一層雲氣裹住,應該是道家的護身罡氣,以她年紀之輕,能有這樣的成就,必是高人門下。
但我卻想不出當世高人中,有誰能訓練出如許的傑出美人。”
李靖苦笑一下,道:“先生都想不出來,李靖就更難追憶了,不過,先生和李靖再加上袁老的力量,擒服她,應該不難。”
“難下定論啊。”李淳風道:“兩天後我去見她,希望能對她多點了解,你去通知天罡一聲,袁紫煙如若追迫太緊,我和她會麵之後,就可能帶她去見天罡了。”
“學生也在那裏等候!”李靖道:“希望二公子也能趕到。以世民的風采、魅力,還不能使她罷手投降,隻有殺掉她一條路了。”
李淳風淡淡一笑,道:“他們都姓袁,也許還有些宗親淵源,看看天罡的意思吧?”
“十餘年來的山川靈氣,盡投入袁門之中,孕育出閉月羞花的美女。”李靖道:“袁寶兒集人間美色之最,袁紫煙卻占盡了秀絕天下的風采,一個為情舍身,拋棄所愛入深宮,一個情甘入紅塵,雄關萬裏保君王。”
苦笑一下,接道:“想不通啊!怎麼會這樣呢?袁氏二美,各集絕色,卻又分道揚鑣,各為其主。”
真是叱吒口舌亦聞香,絕世美女,本就令人動心,美女再加上才慧、技藝,那就令英雄心折了。
“袁紫煙令人心動,寶兒令人心疼,二公子送走了寶兒時,險上猶帶笑意。”李淳風道:“但他回到居室,掩門而泣,嘔血近槲,夜看孤燈竟終宵,目皆血流,老朽和袁天罡隱在暗中看了一夜。
至此,實已無法忍耐,商量決定,追回寶兒,不讓他喪失了英雄誌業,卻不料這時聽到,他自言自語的說了幾句話!”
李靖急急的問道:”他說些什麼?能令兩位改變心意,硬把金童、玉女般的好姻緣生生分開?”
李淳風神情肅然地道:“他轉望窗外的曉色,說:“李世民啊,李世民,你不過是和情侶分裾,就如此的痛不欲生,但世上那些千千萬萬的家庭呢?君主淫亂,殺戮成性,官吏貪瀆,收賄枉法。
有多少妻離子散,骨肉受殘的悲劇,你隻有個人傷疼,為什麼不想想,天下的黎民百姓呢?李世民啊!你該忍下椎心的悲苦,振奮起來!
何況寶兒做的是千秋萬世大業,你怎令她失望,讓她犧牲的毫無價值,需知你報答寶兒的最好辦法,就是要創造一個太平盛世,讓天下百姓,家家能安居樂業!”
“不錯,不錯,世民是中土萬民的希望所寄。”李靖道,“比起他,我是難及萬一了。”
“我和袁天罡都被感動了。”李淳風道:“那不是裝作,那是黎明乍現的無人時分,我們決定不追寶兒,天罡也決定全力行法,使天機運行加速,早日幫助他完成大願。”
“李靖也願為世民效命,我曾全力說服張出塵,以我們的至誠,去感化虯髯客,讓他退出中原……”
“李靖。”李淳風接道:“不用太急,急易誤事,這要十分誠心,三分機緣,我們尋找時機,安排世民和虯髯客見見麵,讓他了解世民救世救民的大誌。”
“對!但時機要安排的適當。”李靖道:“仲堅兄,性如烈火,一旦他動了殺死世民的心意,那就不是一般人所能阻止了。”
李淳風心中忖道:“他如此推崇虯髯客,自然不可輕視,何不藉機探求一下虯髯客的技藝?”
心中念轉,口中說道:“如果讓叔寶、敬德兩大勇士,守在世民身旁,能不能阻止虯髯客的下手呢?”
“不能,算上我也不能。”李靖道:“虯髯客仲堅大哥,是位大劍客,百步之內,一揮手就能取人首級。”
李淳風籲一口氣,道:“這麼說來?是一位非常可怕的勁敵了?”
“是!”李靖道:“他擁有百個以上的高手,逐鹿中原霸主的計劃,他已準備了二十年,尤其是財源的充足,絕非唐公李淵能及。”
李淳風心中一動,道:“李靖,袁紫煙和虯髯客相較,孰優執劣?”
李靖沉吟了一陣,道:“先生,你和袁公天罡的勝負之比,誰高一籌?”
問的有心機,答的也出人意料。
李淳風呆了一呆,笑道:“論天機洞徹之能,我不如天罡;廳法役物之術,稍高一籌,真要算起來,是伯仲之間吧!”
“如若先生和袁公合力對付袁紫煙呢?”
李淳風愣住了。
這真是作繭自縛啊?但又不能不回答李靖。
沉吟了良久,才道:“袁紫煙是個奇人,因為,一般人都不可能在她那種年齡中,有她那樣的成就,她很小很小,就從事金山大道的修行,我和天罡合力拒抗,可保不敗,但她如另有莫測術法,就無法預估了。”
“現在,我就去見袁公天罡。”李靖道:“對付袁紫煙的計劃,學生會全力以赴。”
右袖一揮,飄空而走,飛出了花園之外。
袁紫煙望著案上紅燭,已燃燒成灰,終於一閃而熄。
她睡不著,李淳風的頭頂上,浮現出三尺靈光,是一種明顯的警告,也是表現出他深厚的道基和法術。
長安居的會晤,隱隱有回拜的禮貌和尊重,但也可能是敵友之分的一次談判決定。
步罡踏鬥,促使天機運行變化的不是他,那是還有-個高明人物了。
那個人,絕不會比李淳風差上多少。
究竟還有多少這樣身懷道法的高明人物,在反對隋煬帝呢?
他們要幫助的是什麼人?修習道法的人,絕不會出麵爭逐君王的霸業。
是唐公李淵,還是另有其人?
袁寶兒藏於袖中的那幅畫像,又是什麼人呢?
他是袁寶兒心中的情郎,絕對不會錯了,所以,才寧可冒著極大的危險,把他藏入袖中。
那個人龍姿鳳目,有著領袖天下的氣勢,就算在畫像上,也有著令人心折的魅力。如果有人能奪去大隋朝的江山,就非他莫屬了。
可是,他是誰呢?
袁紫煙心緒紛亂,就這麼的想了一夜,紅燭燃盡,仍未安眠。
“姑娘,還未起床嗎?”
是蓮兒的聲音。
天已大亮,想是送麵水來了。
“讓我多睡一刻吧!”袁紫煙道:“告訴宇文先生,不用等我吃早餐了。”
她斜倚在木榻上,不是慵懶不起,而是不願斷了她的如潮思緒。
宇文成都會見了田當、蕭雨帶來的六個高手,也聚在長安居的酒樓上,共進早餐。
袁姑娘要多睡片刻,宇文成都也偷得這刻清閑,約田當、蕭雨見個麵。
“明日申時,國師要和人會麵。”宇文成都道:“就在這長安居酒樓之上。”
“可要屬下等早作埋伏。”田當道:“還請統領裁示?”
宇文成都點點頭,道:
“兩位要小心一些,我們麵對的敵人不是一般的戰將高手,而是超越武功範疇之外的道法隱士,他們具有一種靈力,我無法預測將會有什麼樣的神奇力量?也不知防之法。不過,袁國師倒是提過,精湛的技藝是可以和術法對抗,諸位請謹慎警惕,留心突然出現的異征。”
這些話突如其來,蕭雨、田當聽得呆住了,不知如何回答,隻好連連點頭。
袁紫煙一天沒有出過房門,連巧兒、蓮兒也不準進她的房伺,一日間茶飯未用。
宇文成都兩度探問袁紫煙的行蹤。
巧兒都回答自閉在房中,連送茶都不許人入房打擾。
直到上燈時分:袁紫煙才開啟房門走出來。
宇文成都和巧兒、蓮兒一塊兒坐在廳中等候。
一日調息,應該是容光煥發,但袁紫煙卻帶著倦容。
宇文成都看得有點心頭作疼,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表示。
巧兒、蓮兒迎上去,齊齊躬身,道:“小姐,想吃點什麼東西嗎?小婢去吩咐店家準備。”
在宮中,她們喊夫人,一離開了皇宮,她們就改稱小姐。袁紫煙沒有糾正,就這樣叫起來了。
雖然隱隱倦意上眉梢,但心情似是很愉快。
袁紫煙笑道:
“吩咐店家整治些可口佳肴,再送上兩壺好酒,我要和宇文將軍把酒清談。”
宇文成都有點受寵若驚,欠欠身表示了謝意。
酒和菜很快送上來了。
巧兒和蓮兒即對望了眼,悄然退了出去。
走就走啊!竟然還帶上了兩扇廳門。
這舉動,如果被隋煬帝知道了,定會把她倆拖去砍頭。
袁紫煙沒有阻止兩個丫頭的放肆行為。
當然,兩個丫頭也不是無的放矢,袁姑娘既然要和將軍把酒清談,兩個人也不用忤在一邊了。
她倆是善解人意呀!
袁紫煙道:
“將軍進過晚餐了?”
宇文成都搖搖頭,道:
“國師好像一天未進食物,連水也未喝一杯。”
回答得很普通,但關心的情意卻完全透露出來了。
袁紫煙淡淡一笑,道:“你很關心我呀!”
宇文成都點點頭,道:“是!國師身係大隋朝的安危,成都應該關心。”
但袁紫煙的回話卻出了宇文成都的意外。
“你也感覺到大隋朝的基業有些動蕩不穩了?”袁紫煙歎息一聲,道:“此番北上,才發覺了事態嚴重得出了我估算之外。”
“那李淳風是位高人,但也未必能強過國師。”宇文成都道:“隻要國師一道奏章,立刻可調動二十萬大軍直逼太原,唐公李淵能夠出動的兵力不會超過兩萬人,絕無法和天朝的大軍對抗。”
袁紫煙道:“將軍,紫煙雖不懂兵略戰策,但我知道將強才能兵勇,老一代名將能臣,不是被皇上殺了,就是被逼退山林,放眼廟堂,大隋朝還有多少治世朝臣?還有多少能戰的勇將?幾處聚嘯的暴民,已傾本國之兵,但真正企圖造反的還都按兵未動呢。”
宇文成都道:“國師的意思是說,除了唐公李淵之外,還有其他的王侯國公?”
袁紫煙道:“長安城內,公仆百家,除了你宇文成都之外,還有幾位願盡臣節情甘赴死的義士忠良?”
宇文成都思索了一陣,竟然答不出話。
“眾叛親離子。”袁紫煙道:“沒有人能長期的忍受著是非不明生死難料的煎熬日子,一旦大亂開始,疾風中將不會見到勁草,也很難見到置生死於度外的忠良了。”
宇文成都惶惑了。
他頭頂上滾落下顆顆的汗珠兒。
這個美麗的王妃說出了這麼一番話,是什麼用心呢?
袁紫煙笑道:“將軍,明白我這番話的用心嗎?不要保留,想到什麼?盡管坦然的說出來。”
“不明白。”宇文成都道:“國師究竟想說什麼?你就明白的說出來吧?”
語氣有點不對了,連心中人那份愛慕的情意也似是突然消退了。
“看起來,你和皇上真有點相許的情意。”袁紫煙道:“皇上冷酷淫亂,但他有才氣,至少看對了兩個人!”
“噢……”
宇文成都完全無法了解袁紫煙心中想什麼?也無法接口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