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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鳴的老婆還在嘔,看樣子一個上午都得在水池邊待下去。女體育老師叫鍾小鈴,是魏鳴的女朋友,但大家都習慣叫她“魏鳴的老婆”,魏鳴也“我老婆”“我老婆”地叫。鍾小鈴本人也沒什麼意見,就老婆下去了。她的單位離學院不遠,分到手的是集體宿舍,兩人一間。人多就是麻煩,魏鳴說,和她親個嘴都得睜著一隻眼,就讓她搬到這邊住了。魏鳴也是集體宿舍,但好歹是一人一間,關上門就等於把全世界都拒之門外了,幹什麼都可以放心地閉上眼。

“下班了?”鍾小鈴騰出嘴來問陳木年。

“下了。”陳木年說,心想,崗都快下了。但他懶得說太多,開門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剛點上一根煙躺下,鍾小鈴敲門,隔著門說:“魏鳴剛才打來電話,說晚上你們有個老同學過來,叫你一塊去吃飯。”聲音有氣無力,漫無盡頭的幹嘔把她累壞了。

“誰啊?”

“他沒說清楚,好像是‘一根筋’。”

陳木年“嗯”了一聲,他不知道“一根筋”是誰。大學畢業的同學留在這個小城市的有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幾乎在各個像點兒樣子的部門都插了一腿。在這所大學裏,準確地說是學院,隻有他和魏鳴。魏鳴研究生畢業留校,現在教理科生的大學語文,還兼中文係的團總支書記。他,陳木年,從畢業的那一年起,就在後勤這一塊做臨時工,一直到現在還是臨時工。他覺得除了沈鏡白和他父親之外,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做一輩子臨時工,包括他自己,一個月八百塊錢,隻要他不打算從這所鬼學校裏滾蛋。現在,他盯著架子上的一大堆書抽煙,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滾蛋。應該會的。他把領導像尿布一樣晾在那裏,他們不會無動於衷的。陳木年對著一本《楚辭集注》吐了口煙霧,用煙頭往書裏麵燙。

煙頭以每秒鍾兩頁的速度穿過紙張,陳木年心中充滿了新鮮的喜悅,有點兒像負重行軍結束了,每脫掉一件東西就感到一點兒輕鬆,整個人又一寸一寸地活過來,回來了。煙頭穿行過的地方,是一個黑的圓圈,中間是空的。那根煙燒完,《楚辭集注》上多了一個洞,就像在牆上鑽了個孔。他翻動書頁,無數個孔合成一個孔,一根煙就做到了。陳木年生出了巨大的成就感,比他當時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把它吃透還要大的成就感。一本幾百頁的書呢。幾百頁呢?他去找頁碼,發現頁碼沉落在那個洞裏,變成了灰燼。他把這本失去數量的書拿起來,通過那個洞看另外一本《白氏長慶集》,電話鈴響了。然後鍾小鈴在外麵喊他。

小孫打電話找他。

“你怎麼回事?領導很不高興!”小孫說,“算了,他們還是決定讓你留下了。下午繼續上班吧。”就掛了。

陳木年抓著電話站在那裏,看鍾小鈴奇怪地瞅著他,才想起來要掛電話。電話剛放下又響了,是沈鏡白老師。

“木年嗎?”沈老師說,“張副處長剛給我電話,說你態度不太好啊!現在怎麼樣了?”

“還行。”

“不是還行的問題。要做好學問,得有個良好的心態。寂寞、功名、屈辱,算得了什麼?讓你看的書都看完了嗎?嗯,好。應該這樣。過兩天把讀書筆記交給我,想法和發現也告訴我。臨時工有什麼?韓信還要忍著胯下之辱。我當年整天割草喂牛,不也過來了?你能苦過我們?留在學校,就是圖一個學習和看書的好環境。英語別丟。再忍忍,隻要證書到了,就考。念好了書,做好了學問,誰還管你的過去?”

“他們還是揪著那事。”

“你說沒殺不就是了。”

“我說了,他們還問。”

“現在呢?”

“剛打來電話,同意我留下了。”

“那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