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正街沿河一側有家小飯館,門口一隻大大的蜂窩煤爐正噴著藍色的火焰。大鋁鍋熱氣蒸騰,遠遠地飄出鹵肉的濃香。旁邊一台紗窗櫥櫃裏堆放著已經鹵熟的豬耳豬尾,橙黃油亮、色香誘人。老板是一個微胖的不到三十歲的男子,穿著印有手捧紅寶書的工農兵頭像的白色汗背心,係一條米黃圍腰,手裏拿一支竹拍東揮揮、西晃晃,不時拖著長長的腔調,唱歌似的招呼著已經在裏間坐下的食客:“要得,豬蹄子一根——苕幹酒二兩——馬上就來——”
飯館最裏的一個小間,其實就是懸在寶馬河上的吊腳樓。吊腳樓木樓木牆,走在上麵吱嘎有聲。食客麵向寶馬河靠木方桌往長條板凳上一坐,然後響響地吼一聲:“半斤豬腦殼、一盤椒鹽花生米、二兩老白幹。”待酒菜上齊,食客自己慢慢地將小杯斟滿,在酒菜飄散的濃濃香氣中,虔誠地注視著漾著細紋的酒杯,然後輕輕端起,一仰脖子,嗞的一聲,喉結一滾,咬牙咧嘴瞪眼,好像在喝毒藥。待美酒汩汩下滑,食客才鬆開眉眼,爽爽地“嗨”一聲,愜意無限。
建興中學下晚自習的鍾聲,踏著寶馬河的汩汩清流,遠遠地飄向吊腳樓。今天坐在這裏的人,卻一臉的“世界末日”,他正是李元成。
“三娃——”李元成酒已微醺,他在喊飯館老板朱三娃——他的表弟。三娃在外麵呃了一聲就跑進來,一邊在圍腰上抹著油膩膩的雙手,一邊問道:“哥兒,還要點啥子?”
“三娃,咋就隻看到你一個人在忙呢?四娃跑到哪去噠?”
“哼——你啷個說那個做火匣子板板的喲,他一天吊兒活甩的,懶得連油罐子倒噠都不得扶一下。他成天就隻曉得跟街上那幾個二扯火娃娃打打殺殺的,隻有吃飯、要錢的時候才會來,其他時候連個人花花都看不到。”
“管球他的。三娃,過來陪哥——整兩杯。”李元成指了一下旁邊的板凳。“哥兒,”四娃聽話地坐下後說,“我從來還沒看到你一個人喝過酒。你今天悶悶不樂地喝了恁個久,也喝得不少了,該煞擱了。不就一個女人嘛,身體要緊噻。”
“你也聽到了哈?”李元成哭喪著臉,絕望地問道。
“也沒——沒聽到啥子。哥,恕弟娃直言,我看嫂子也不像不守婦道之人。那些人隻知道你們兩口子在打床頭官司,根本不曉得她為啥老愛去爬幸福山。爬就爬唄,她爬累了還不是要回到你那窩裏去啊。”
“我說你個害寒老二的曉得個鏟鏟,你就隻曉得幹的扒,稀的喝,麵條就往嘴裏嗍。她愛爬幸福山,總有一天就爬到別人的幸福山上去囉。”
“哥,你堂堂一區之長,人又長得伸展,想跟你的婆娘一抹多。強扭的瓜不甜,捆綁不成夫妻,實在沒法過了就離噠算球了。”三娃說得輕鬆,順手抓起一粒花生米,投籃似的精準地射進自己張著的嘴裏,嘎嘣嘎嘣嚼得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