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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學校,後來改為建興中學的男生宿舍,再後來——”區長目光遊移,避開廣東人急切的目光,“再後來,建興中學修了新樓——呃——新樓。對,和平村就交給生產隊做了耕牛的草料倉庫,啊——倉庫。那房子煞氣太重,可怕傳聞又多,學生人多,才壓得住。學生搬走後經常鬧鬼,沒人敢住——呃——知道嗎,有鬼,晚上沒人敢路過那裏。有人親自看到過鬼,戴鐵盔,拿長刀,這麼長——”李元成張開雙臂一比畫,咽口唾沫,“八大王陰魂不散哪,他怕別個拿走他的寶貝。有個學生娃,定水那邊的,前年有天晚上轉路也碰到‘他’了,第二天到寶馬河洗澡,現在都沒起來,呃——沒起來。”他邊說邊用手擦高高腦門兒上沁出的細細汗珠。

林錫平掘墓挖墳的事見得多,也幹得多,對鬼神並不為懼。他不解地問:“我昨天路過那裏,咋看到還有學生呢?在井架那裏打水。”

“哦——井架?對,對,對,對頭。”李元成一拍腦門兒,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忘了,忘了,那是建興中學的水井,學生用水還在那裏。大白天,學生娃兒都得三五個一路才敢去。有膽子大的還進和平村耍哩。所以,你看到那就是——是對的,對的。”

“哦——”林錫平嘴成“O”形,然後輕籲一口氣,目光平直,深謀遠慮地遙視著夢想中的遠方。窗外一位頭戴破草帽,麵如古銅,身形佝僂的老農挑著擔子,拖著長長的聲音尖聲吆喝:“補——鍋——哦——”

“那——區長的意思——是——?”林錫平再次身子前探,幾乎觸到區長的鼻子,迫不及待地試探著問,眼神裏滿是期待。

區長看著窗外,欣賞《紅燈記》似的聽那破空悠長的“補鍋”聲。他眼睛微眯,餘光卻將廣東人嚴嚴罩住,一絲不易覺察的自信從鼻翼間一漾而過,然後輕描淡寫、答非所問地說:“你收那些玩意兒有啥用啊?哪有那麼多錢去收啊?”依然麵向窗外。

“我在文物店工作的時候,認識很多香港地區、台灣地區、新加坡一帶的同行,跟他們做過買賣。他們路子廣得很,與歐美等地的文物商都有往來。‘文革’開始後,我們聯係中斷了;‘文革’一結束他們就通過各種渠道找到我,要我出山。我在‘文革’中被整怕了,不願再幹這行了,但這是我幹了好多年的行當,心裏還是難以割舍,何況政府一直沒給我落實政策,不幹這個又幹啥呢?經不起他們多次勸誘,就又偷偷摸摸地幹起來了。我們在深圳、成都都有聯絡點,我進貨,他們出貨。我賺得很少,風險卻很大。”林錫平認為區長其實是可以以心換心的人,於是推心置腹,毫無遮攔。

“和平村地下有寶,哪個都曉得,但要搞到手,也不容易,多多少少有點風險哪。”李元成說得隨隨便便,慢條斯理。

“當然,那是當然。幹我們這行的天天都在冒險,隻要有好貨,多大的風險都值。”林錫平也一臉輕鬆,意在為區長鼓勁。

“不過,沒有我的允許,沒有我的支持,誰也休想。”其實他是想說——隻要我讓你幹,你就放心地幹,不會有事的。

“那是,那是,在建興還有你區長辦不了的事?不過你放心,我們有行規,隻要有好事,大家——”廣東人用雙手做了一個空掰燒餅的動作,示意一人一半。他將區長的話做了另一番看似準確無誤的解讀,然後會意地拍拍區長肩膀:“哈——哈——哈——”區長也順著迎合:“哈——哈——哈——”表示心照不宣,皆大歡喜。

“這樣,”區長收攝心神,恢複嚴肅,“你今天先不走,但哪兒也不要去。你的四川話還有很重的廣東腔。不要跟任何人說話,不要說認識我,更不能主動和我接近。晚上十點,正街朱三娃飯店裏間,我在那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