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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0014又是一個山花爛漫的季節,陳德愚服刑快滿一年了。一個暖洋洋的午後,梅蘭隻身爬上太子島,來到那個山洞。以前用過的東西還在,隻是洞口已長滿雜草。她輕撫陳德愚自製的簡易木床木桌,兩行清淚悄悄滑落,滴在木凳上,嗒嗒有聲。在洞外,她找到黃狗的遺骨,並將它埋在洞口,然後坐在她第一次看見陳德愚呆坐的地方,麵對升鍾湖出神。

“梅蘭——蘭蘭——”突然,遠處傳來李元成急急的喊聲。她邊大聲答應邊走向峽穀口,遠遠地看到李元成快步走了過來。他帶來了一個十分重大的消息——陳德愚出事了!

李元成是從縣“革委會”一個朋友那裏得到這個消息的。大約是兩天前,曾家山勞改煤礦發生了嚴重的瓦斯爆炸,井下四十六名重刑犯無一生還,陳德愚也在其中。由於礦井破壞嚴重,加之井下地形複雜,離地又深,救援還沒有完全展開便宣告結束,四十六名重刑犯全部變成了死刑犯。屍體因損毀嚴重而就地集體掩埋,禁止外運。

在那個人人自危的年代,隨時都有人入獄,隨時都有人死亡,人們根本無須追問原因,也說不清原因。當消息傳到建興,鄉親的反應居然出乎意料地冷漠:哦,又死了一個。

聽完李元成不緊不慢地講述,梅蘭不知大叫了一聲什麼便昏厥過去,醒來後已躺在自家床上,大爹大媽、李元成,還有本大隊的赤腳醫生都候在床前。梅蘭本來產後身體一直虛弱,她實在難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打擊。

三天後,她找到李元成,說要親自到曾家山煤礦去一趟,希望李元成能陪她一同去。李元成找到縣“革委會”和縣公安局的朋友幫忙,以了解有關情況為由開出介紹信,然後前往廣元。事故的確十分嚴重,有關部門正在緊張忙碌地做事故調查及善後工作。從官方提供的遇難人員名單上,梅蘭親眼看到了陳德愚的名字,編號為“6781”。

在離井口約一裏外的一處山腳下,一堆並不十分顯眼的新土便是遇難人員的集體墳塚。據說這裏原來是一個大坑,由於屍體被清理出來後大多麵目全非,甚至殘缺不全,管理方僅憑下井記錄和屍體上的囚服編號,對他們作了簡單的身份確認後便草草埋於坑中。在勞改煤礦,犯人隻認編號,不用名字。

由於害怕暴露身份,梅蘭連放聲痛哭的機會都沒有。她多想一個人撲倒在墳堆上痛痛快快地號啕大哭一場啊。她在心裏瘋狂地哭喊著生死愛人的名字,他能聽見嗎?隨著嘴角的輕輕抽動,她不停地撲閃著眼瞼,想努力壓回滿眼淚花,然而淚水還是汩汩滑落。

她緩緩仰起頭,努力把目光押向遠處高高的山岡,而山頭卻是揮之不去的黑壓壓的雲團。一陣山風刮過,如泣如訴、嗚嗚咽咽,土堆旁一株孱弱的小草在風中無助地搖晃。靜立良久,她才俯身伸出顫抖的手,從墳堆上抓起一把泥土,用力慢慢捏搓。泥土從指間滑出,再和著淚滴紛紛撲落到墳堆上。待手中空空,再抓再搓,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起。一名獄警過來催他們盡快離開,她使勁咬住嘴唇,抽泣著悄悄抓幾把新土放於衣袋,才艱難地離開。

從廣元回來,她把帶回的泥土用手絹包好,與陳德愚用過的衣服一同葬於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山洞洞口,並壘一個小小的衣冠塚,使其依然與他心愛的黃狗為伴。之後,梅蘭漸漸變得木訥呆滯、沉默寡言了。她經常一個人爬上太子島坐著發呆,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後來去保城供銷社當了一名售貨員後才有所改變。在已經是縣供銷社副主任的韓叔叔的大力幫助下,梅蘭的工作總算以接父親的班的名義而落實了。

在大爹大媽及李元成父親的反複勸說下,在李元成跟前跑後的軟磨硬泡下,在命運多舛的無可奈何下,她別無選擇地答應並嫁給了李元成。這年秋天,李元成還當上了保城公社“革委會”主任,可謂雙喜臨門,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