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揖主義(2 / 2)

如此東也一個揖,西也一個揖,把這一班老伯、老叔、仁兄大人送完了,我仍舊做我的;要辦事,還是辦我的事,要有主張,還仍舊是我的主張。這不過忙了兩隻手,比用盡了心思腦力唇焦舌敝地同他辯駁,不省事得許多麼?

何以我要如此呢?

因為我想到前清末年,官與革黨兩方麵:官要尊王,革黨要排滿;官說革黨是“匪”,革黨說官是“奴”。這樣的牛頭不對馬嘴,若是雙方辯論起來,便到地老天荒,恐怕大家還都是個“纏夾二先生”,斷斷不能有什麼誰是誰非的分曉。所以為官計,不如少說閑話,切切實實想些方法去捉革黨;為革黨計,也不如少說閑話,切切實實想些方法去革命。這不是一刀兩斷,最經濟最爽快的辦法麼?

我們對於我們的主張,在實行一方麵,尚未能盡到相當的職務;自己想想,頗覺慚愧。不料一般社會的神經過敏,竟把我們看得像洪水猛獸一般。既是如此,我們感激之餘,何妨自貶聲價,處於“匪”的地位;卻把一般社會的聲價抬高,——這是一般社會心目中之所謂高,——請他處於“官”的地位?自此以後,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匪。要是做官的做了文章,說什麼“有一班亂罵派讀書人,其狂妄乃出人意表。所垂訓於後學者,曰不虛心,曰亂說,曰輕薄,曰破壞。凡此惡德,有一於此,既足為研究學問之障,而況兼備之耶?”我們看了,非但不還罵,不與他辯,而且要像我們江陰人所說的“鄉下人看告示,奉送他‘一片大道理’五個字”。為什麼?因為他們本來是官,這些話說,本來是“出示曉渝”以下,“右仰通知”以上應有的文章。

到將來,不幸而竟有一天,做官的諸位老爺們額手相慶曰:“謝天謝地,現在是好了。洪水猛獸,已一律肅清。再沒有什麼後生小子,要用夷變夏,蔑汙我神州四千年古國的文明了。”那時候,我們自然無話可說,隻得像北京刮大風時,坐在膠皮車上一樣,一壁歎氣,一壁把無限的痛苦盡量咽到肚子裏去;或者竟帶了這種痛苦,埋入黃土,做螻蟻們的食料。

萬一的萬一竟有一天變作了我們的“一千九百十一年十月十日”了,那麼,我一定是個最靈驗的預言家。我說——那時的官老爺,斷斷不再說今天的官話,卻要說“我是幾十年前就提倡新文明的。以前陳獨秀、胡適之、陶孟和、周啟明、唐元期、錢玄同、劉半農諸先生辦《新青年》時,自以為得風氣之先,其實我的新思想,還遠比他們發生得早咧”。到了那個時候,我又怎麼樣呢?我想一千九百十一年以後,自稱“老同盟”的很多,真正的“老同盟”也沒有方法拒絕這班新牌“老同盟”。所以我到那時還是實行“作揖主義”,他們來一個,我就作一個揖,說:“歡迎!歡迎!歡迎新文明的先覺!”

作者簡介

劉半農(1891—1934),著名的文學家、語言學家、教育家。原名劉壽彭,改名劉複,初字伴儂,時用瓣穠,後改字半農,號曲庵。江蘇江陰人,漢族,是我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驅之一。同時,他又是我國語言及攝影理論奠基人。他的《漢語字聲實驗錄》榮獲“康士坦丁語言學專獎”,是我國第一個獲此國際大獎的語言學家。

心香一瓣

作揖主義,處處點頭哈腰,既避免了與他人的無謂的爭辯,省了氣力與時間,又不得罪他人,可謂一舉兩得。這種處世哲學,能留下更多的精力辦自己的事情。

但是,看似一種聰明的處事方法,在這種處世哲學的背後,隱藏著的是對於當時社會的一種無奈。在清末,清政府與革命黨人相互口誅筆伐,進行了不少論戰,結果仍是兩方對峙,沒有任何進步。

因此,應該少說廢話、多付出行動。要革命,就要尋找“最經濟、最爽快”的方法。“槍杆子裏出政權”,武裝鬥爭才是對付頑固派、反動派的最徹底、最有效的鬥爭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