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吃飯與打屁股(1 / 1)

唐弢

年代毫不停留地過去了,一張給塞米飯的嘴,一個給挨打板子的屁股,這便是中國曆史的經緯。

仿佛是陀羅雪維支說的吧:中國的皇帝用兩件法寶治理天下,一件是米飯,另一件則是板子。他用米飯來養活所謂良民,卻又用板子去鞭打莠民的屁股。在這“禮儀之邦”裏,大家相信一切壞主意都從屁股裏出來,它才是首先應該挨打的東西。

然而皇帝們又往往找不出真正該打的屁股來。這結果便是錯打和亂打。以米飯和板子來治理的天下,到底還是斷送在米飯和板子裏。因為他們不但錯打了屁股,凡所養活的,也不過是一群毫無人氣的奴才——然則又如何會有了不起的作為。他們填飽肚子,卻無非叩一陣響頭,打幾句官腔而已。有識者則反而斃於杖下了。

這是什麼緣故呢?

就因為人才畢竟是奴才的對頭。

奴才們雖然不能成大事,然而在討好湊趣、搬弄是非以殺死人才這一點上,卻還是頗有能耐的。無論皇帝怎樣“聖明”,而板子卻總得放在奴才的手裏,通過了一切典製條例,國法刑律,隻有他們才是真正的執行者。奴才的功業是永遠和屁股連在一起的:他們一方麵給人打,一方麵也打人。

年代毫不停留地過去了,一張給塞米飯的嘴,一個給挨打板子的屁股,這便是中國曆史的經緯。

而且,板子在中國,也正像曆史一樣的悠久。《舜典》裏說:“鞭作官刑,撲作教刑。”我們雖然還不知道這鞭撲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打法,但就現有的文獻看來,要使受者不致重傷,其與屁股有些關係,該是無疑的了。隋朝改五刑為笞、杖、徒、流、死,那更是拉開褲子,公然打屁股的開頭。清分板子為大小數種,《大清會典》記載監獄裏所用的一種之形狀是:大頭闊二寸,小頭闊一寸五分,長五尺五寸,重不過二斤,以竹篾為之,須削去粗節毛根,照尺寸較準,應決者執小頭,臀受。這隻是給獄犯消受的日用板子,在公堂上,大概是還要厲害一點的。我曾在吳友如所作的“會審公堂”的圖像裏,看到過這“光榮”的“盛典”,可惜已經記不起那板子的形狀了。

我想,單憑畫麵,恐怕是還有一點出入的。

不過板子的形狀雖已忘卻,但那塞飽了米飯、站在公堂兩邊的奴才的臉相,卻至今還在我的眼前。畫家傳神,其實時代也何曾不然呢?笞杖已成過去,而奴才則至今沒有絕種。我於此得到一點經驗,自以為又看出了人世間的一點真諦,知道米飯為什麼要漲價了。

作者簡介

唐弢(1913—1992),我國著名作家、文學理論家、魯迅研究家和文學史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他一生寫了大量的散文、雜文、時評,並以《晦庵書話》的形式記錄了現代文學史上的重要出版活動。

心香一瓣

“一張給塞米飯的嘴,一個給挨打板子的屁股,這便是中國曆史的經緯。”作者的概括可謂幽默而又獨到深刻。

回望曆史,奴才與人才永遠是一對冤家,奸佞小人與忠臣良將的鬥爭基本上貫穿了整個中國封建社會的曆史。奴才小人們常常衣食無憂,因為他們為混口飯吃,寧可觸犯做人的道德底線,出賣陷害他人;而忠臣良將等則常常慘遭板子毒打,隻因他們直言敢諫,寧死也要保持自己的高風亮節。

矛盾雙方的相互鬥爭推動著事物的發展,正是有了奴才與人才的鬥爭,正義與真理的曆史車輪才滾滾向前。現代社會,“笞杖已成過去,而奴才則至今沒有絕種”,那些兩麵三刀的奴才小人依然存在於左右,我們應當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