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老家女人(3)(2 / 3)

二奶奶說,賈樓有個閨女不正經,跟一個男孩好,懷孕了。她爹知道了,讓她倆哥把她活埋了。倆哥舍不得活埋親妹妹,就在後院挖個窖,上麵棚上蓋,裏邊放上很多麥秸,把妹妹藏在那裏,回頭跟爹說:“把妹妹埋到東邊地裏了。”

①膏:讀gào,動詞,給器具加潤滑油,過去的木頭軲轆車需要經常膏油。

當爹的臉色煞白,渾身哆嗦,一句話都不說。兩個兒子坐在爹跟前,坐到半夜,爹說:“你倆去睡吧。”

哥倆怕時間長了露餡,偷著找媒婆給妹妹說婆家。俺那兒把改嫁的寡婦叫“後婚兒”,他們把妹妹當後婚兒嫁了,天黑以後偷著交給人家。

閨女的爹讓兒子活埋了閨女,整天不吃不喝光歎氣,就有病了。哥倆看爹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啥藥也不見效,猜出爹的心事,跟爹說了實話,爹的病才好了。

二奶奶還說,她娘家那個莊有個閨女跟男孩相好,她爹知道了,叫哥哥把她腿打斷。兩個哥哥恨妹妹,嫌她丟人,把妹妹重打一頓,打斷了一條腿。那閨女是小腳,腿斷了以後,腳尖朝後,腳跟朝前。深更半夜,兩個哥哥把她推到大門外,插上大門。

閨女在門外哭,她娘在門裏哭。她爹罵她娘,她哥哥也數落她娘:“這是你理料的好閨女!丟人現眼!”

閨女再喊,也沒人開門,走投無路了,爬到跟她相好的男孩家敲門。

男孩問:“這是咋了?”

閨女把事一說,男孩的爹心疼了,問:“孩子你餓不?餓了叫你嬸做飯。”

閨女說:“不餓。”

男孩的爹收拾好小木軲轆車,鋪上一床被,男孩把閨女抱到車上。爺兒倆一個推車一個拉車,連夜去龍堌集,給閨女接骨去了。養好傷,看了個好日子,兩人就結婚了。

俺跟著二奶奶紡了一年多棉花。

一年以後,她摸著肚子小聲跟俺說:“俺不是絕戶,你二爺爺給俺留下根了。”

俺不懂,沒法搭話。

二奶奶又摸著奶說:“這兒都下來奶了。”

二奶奶精明一輩子,可她就糊塗這一樣。六十歲以後,她總說自己有了,要生了,她的奶有水了。

從前,老家的女人都是在地上生孩子,屁股底下坐塊坯頭。二奶奶經常拾掇出來一個寬敞地方,搬塊坯頭放那兒,說是生孩子用。

後來,二奶奶讓人送到養老院。七十二歲那年,她死在養老院裏。

過去老家有句俗話:“十個好美女,不如一個顛腳兒。”家裏有十個閨女,也是絕戶,低人一等。像二奶奶這樣閨女也沒有的,叫“幹絕戶”。

三嫂

三嫂的乳名叫大寸,比俺小一歲,娘家在巨野縣董官屯鄉李胡同。

她五個月大的時候,爹發瘧子,先冷,冷得哆嗦,蓋兩三床被也不頂用。後來熱,出了很多汗,出汗多了口渴,要水喝。

娘說:“晚一會兒,俺奶完孩子。”

爹抓過孩子就要摔死,三嫂哇哇哭,娘又哭又叫:“給俺孩子!給俺孩子呀!”

奶奶聽見了,趕緊跑過來,娘兒倆總算把孩子搶過來。多虧爹剛發完瘧子,身上沒勁,要不,三嫂的小命就沒了。

爹的病好了,三嫂的爺爺領著兒子開粉坊,三嫂還有一個大爺,一個三叔,這個大爺吃喝嫖賭樣樣都沾。

這天,爺爺和大爺去倉集會上賣粉皮、粉條,拿去的粉皮、粉條都賣光了,錢都裝到爺爺棉大襖的兜裏,兜裏有個專門放錢的皮錢夾。回到家,老頭就把棉大襖搭到杆子上了。

黑天,大劉莊唱戲,爹管爺爺要錢想去聽戲,爺爺說:“錢在俺棉大襖裏,有個皮錢夾,你自己拿去吧。”

爹去拿錢,皮錢夾沒了。

爺爺以為自己弄丟了錢,心疼得沒法。

第二年,爹看見那個皮錢夾在大哥的孩子手裏玩,知道錢讓大哥偷走了,要求分家,爺爺死活不分。不分家,沒有地,農民沒法活。在這個家掙得再多,也不夠大哥偷的。爹生氣去了上海,也不回家,掙了錢托人往家捎,總捎不到家。

有個人跟爺爺說:“你二兒叫俺給你捎的錢,俺家孩子有病,叫俺花了。俺有了,還給你。”

還有個人回家住幾天,連句話也沒有,就去關外了。

爹來信,問爺爺:“收到錢了嗎?”

爺爺回信,說了情況。兩年的辛苦錢打了水漂,爹越想越有氣,病死在上海,才二十五歲。

娘聽說爹死在上海,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說爺爺:“都是你把他逼出去的!你要是分家,你兒不能死在上海!”

爺爺一生氣,把小腳兒媳婦和四歲的孫女分出去了,給了娘兒倆三畝地,一畝八分是堿地,一畝二分是沙崗子地。千難萬難求人,算是把地種上了。莊稼熟了,長得好的小麥都叫大爺偷著割走了,家裏值錢的東西也給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