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百時屯(4)(1 / 3)

過了兩天,爹從城裏回來,吃完黑天飯,俺睡了。睡到半夜,聽見娘跟爹說:“你這個小閨女子人小鬼大。前幾天跟素妮兒打架,她拿個林柳條子放到糞窯子裏,走到素妮兒跟前,糊了人家一頭一臉,又是屎又是蛆,人家找家來了。當時要是抓住她,俺得狠狠打她一頓。她跑到愛蓮家,把門插上了。俺去找她,她不給開門。黑天愛蓮娘把她送回來,說:‘二奶奶,給俺個麵子,別打小四姑了,別把她嚇壞了。’”

俺沒睡著,裝睡。天亮了,俺不敢起床。俺娘的脾氣是,吃飯的時候不打孩子,說是孩子哭著吃飯容易落病。聽見外邊掀鍋蓋,俺才起來,吃完飯就想跑,爹把俺抓住了。

俺想,爹抓住俺就得打,嚇得眼淚都出來了。

爹笑著說:“你害怕了?爹在這兒,誰也不敢打你。”

爹把俺抱在懷裏,坐在凳子上。

俺說:“跟素妮兒幹仗,一點兒都不怨俺,她打哭俺兩回,俺就報了一回仇。”

爹掏出手絹給俺擦眼淚。

娘說:“小嘴叭叭的,淨是理,你的理再多,你跟人家打架,不是好孩子。”

爹說:“俺大閨女這麼聰明,今後不叫你娘說咱。”

爹捋開俺的右手看看,又去拿左手,俺不叫爹看。越不叫他看,他越要看。

爹說:“你手裏拿的啥,叫我看看。”

沒辦法了,俺把左手伸開,手裏啥都沒有。爹把手翻過來,看見俺的手指蓋。

爹問:“誰給你剪的?”

“俺自己。”

“你這麼小,剪破了咋辦?你剪這麼尖的手指蓋,想幹啥?”

俺說:“報仇。素妮兒打哭俺兩回,俺得報兩回仇。俺再用左手撓她一臉血。”

爹說:“快去拿剪子,我給你剪平。今後再跟人家打架,我也得打你。不許再打架了,記住了嗎?”

俺點點頭。

從那以後,俺再也不跟素妮兒玩了,離她遠遠的。

穿戴

俺小時候,老家的男女老少都穿大肥腰褲子,瘦點兒的褲腰三尺多,肥點兒的褲腰四尺多。

大肥腰褲子沒前後,兩麵都能穿。把兩條腿往裏一伸,提起來把褲腰一抿,外麵紮個帶子。以前,褲子裏邊也沒有短褲,一脫褲子,都是光腚。

大閨女、小媳婦都是一樣。幹淨人在棉褲襠裏縫一塊布,隔幾天,整下來洗洗,再縫上。女人沒有小背心,更沒有乳罩,脫下單布褂子,就是光膀子。都那樣,誰也不笑話誰。

上茅廁,沒有紙,都用高粱秸,劈成兩半擦腚。女人來月經,都用舊布墊。月經沒了,這些布用涼水泡,洗幹淨,曬幹。幹了以後,布硬邦邦的,用手搓,搓得不硬了,放起來,下次再用。那時候,女人把這布叫“騎馬布子”。

後來時興短腿褲子,上麵大肥腰,下麵大褲襠、大肥腿,一尺二寸的褲腿腳。棉褲裏沒有短褲,沒有襯褲,褲腿還得吊起來,露出腳脖子。大閨女、小媳婦的腳脖子,有的凍腫了,有的凍成瘡。

冬天夜長,百時屯的半大小子經常聽新媳婦去。誰家娶了新媳婦,他們就跑到人家窗戶底下聽動靜。

有天晚上,他們又去聽新媳婦。這家屋裏點著燈,小兩口有說有笑。領頭的用舌頭尖舔破窗戶紙,看見小兩口穿在一個褲子裏玩呢。

這四五個小子把門整開就進屋了,小兩口越著急越出不來。後來,男的光著腚出來,紮被窩裏了。女的把棉褲腰一抿,坐地上就哭。半大小子感覺沒意思,都走了。這新媳婦好長時間不敢出門,沒法見人似的。

要過年了,除了忙吃的,還忙穿戴。

新結婚的小媳婦、有錢人家的大閨女,做大紅棉襖,也有做粉紅棉襖的,外邊做個天藍色藍士林①褂子。褂子比棉襖小一圈,有小一寸的,有小半寸的。下身穿大褲腰大褲襠的棉褲,不少人用大花被麵子做褲麵。有這樣一身衣服,感覺自己很美地過一個年。

吃飯的時候,俺爹下令了:“你們穿衣服,褂子要比棉襖大一點兒,褲腰和褲襠小點兒。誰也不許用大花被麵子做棉褲,那樣打扮很難看。”

兩個嫂都聽爹的,誰也不那樣打扮。

老太太過年,要做一身粗布棉襖棉褲、一副新紮腿帶子、一雙新裹腳布,再做一雙尖靴子,靴腰上壓一圈絲線織的辮子。那時候,老太太戴的帽子叫“勒子”,勒子能把耳朵蓋上,蓋住半拉額頭,還有兩根帶子係到後麵,上麵的頭發都露著。過年得縫個緞子麵的新勒子,再買個銀帽花綴到勒子前麵,還得買個緞子做的殼子,把頭發裝裏麵,再插上簪子。

①藍士林:即“陰丹士林”,Indanthrene的音譯,用陰丹士林染料染製的布料,尤其是藍布,曾廣泛流行於民國時期。

四五十歲的男人過年簡單些。做件家織布的大黑棉襖,有個大站帶①,做雙新棉鞋、新襪子,這就是過的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