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過年,得有新棉襖、新棉褲、新襪子、大站帶,新鞋得是砸氣眼的千層底棉鞋。要好的,還得戴個紫花的線圍脖。
新女婿第一年去嶽母家,有錢的人家做個綢子大襖,也有做緞子大襖、洋布大襖的,再買禮帽、線圍脖。要好的人家,鞋麵子是買來的嗶嘰布,鞋和襪子都是家做的。
小孩子的穿戴熱鬧些。小小子要戴虎頭帽,穿虎頭鞋。帽子上的虎頭張著大嘴,齜著牙,大眼珠子來回擺動,鼻子上邊還有個“王”字。帽耳朵豎著,帽子後邊還有兩條飄帶,下邊有兩個大銅鈴鐺,一走路嘩啦嘩啦響。
小閨女得戴花帽,穿花鞋。小棉襖、小棉褲都是家織花粗布,小小子的棉襖是對襟的,小閨女的棉襖是大襟的。俺那裏的小孩棉褲,一條腿絮一斤棉花,棉褲做完了,褲腿一立,能站住。
一家人都打扮好了,過的就是一個好年。
俺那裏有個說法:“今穿單,明穿單,留著新衣過年穿。”
好吃的,好穿的,都留到過年。
①大站帶:一尺三寬、五尺長,都是家織粗布的,染成黑色。男人穿完上衣,把它紮到腰上。
老輩子留下的規矩
一、女孩的規矩
在濟南的時候,俺幾個小閨女想到哪兒玩,抬腿就走。白天一天沒玩夠,晚上出去,院裏又亮又熱鬧。
俺住的難民所在二大馬路緯三路上。門前是東西方向的馬路,路很寬,車很多。那時候,不像現在的車各走各的道,車在道上亂糟糟地跑。過馬路太危險,俺住在道北,很少去道南。
從難民所出去,左邊是教育電影院,右邊是銀號。聽說,這條街上的大買賣,都是瑞蚨祥一家的。跟俺在一起玩的小閨女姓朱,她爹是放電影的。她家的窗戶在俺的院裏,窗戶矮,打開窗戶抬腿就過去了。進了她家院就能偷著看電影,不用買票。
難民所院裏、院外都是洋灰路,洋灰就是現在的水泥。想用土,得出去買。一雙家做布鞋穿壞了,也看不見髒。
在這個地方沒待夠,一九四九年秋天,俺回到百時屯老家。
剛到老家的時候,一點兒也過不上來。黑天吃飯,一家人就一個小油燈。小妹說:“娘,咱在濟南要飯吃,也比在這兒好。”
娘說:“傻孩子,你小,不懂。俺也不願回來,沒辦法。”
那年,俺周歲十二了,娘先叫俺學紡棉花,又學織布,學做針線活兒,憋死人,煩死人。娘說:“閨女,你得記著,‘一學見人多知禮,二學走路要安詳,三學織布紡棉花,四學裁剪做衣裳’。為閨女學這些,是老輩子留下的規矩。”
俺問娘:“這些活兒啥時候能做完呀?”
娘說:“活人活人,總活著,總幹活兒。啥時候死了,啥時候就不幹了。”
憋的時間長了,俺就習慣了。
二、過年的規矩
要過年了,全家人忙開了。男人趕年會,買過年用的東西。女人在家淘米,磨各種各樣的麵,蒸各種各樣的幹糧。俺那裏,蒸過年幹糧,夠吃到正月十五。
俺爹水筆字寫得好,過了臘月二十,就有很多人家求爹寫對聯,有時候寫到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這天,大門上貼門神,堂屋門外東邊牆上貼天爺爺天奶奶,灶台子上貼灶爺爺灶奶奶。這些神都是畫像,一年一買,神位上都有對聯。大門口、二門口都放上一根棍子,叫“攔門棍”,可能是攔鬼的吧。
三十晚上,家裏有新媳婦的人家,要在院子裏撒歲。家裏的老爺子抱著芝麻秸,嘴上說著:“一撒歲,二撒歲,男成雙,女成對。”
三十半夜裏,紙炮聲就連起來了。
俺爹是家族長,大年初一天不明,就有打著燈籠來磕頭的。一進門就大聲喊:“老爺爺,老奶奶,俺給您老人家拜年啦!”
大年初二這天,年輕的媳婦都去走娘家,吃完中午飯回來,不住。正月初六,也有的正月初四,新結婚的媳婦讓娘家接走,有錢的人家把女婿一塊接走,到嶽父家過完十五。請新女婿來了,吃飯的時候,新女婿點菜,愛吃啥就做啥。還得找個平輩的小舅子陪著他,領他看戲、看燈、趕廟會,哪裏好玩到哪裏去。
正月初七是火神爺生日,俺老家要送火神。吃完黑天飯,家家都綁個火把,快跑著往屯子外邊送。
百時屯很多人家把火神送到郭寺,郭寺三間磚房,裏邊都是泥神像,送到廟上就回家了。有的人不送到郭寺,還往東送,覺得把火神送得越遠越好,誰家送得遠,誰家不失火。郭寺往東,那個莊叫賈樓。賈樓的人不願意了,他們就綁個長長的火把子,往俺百時屯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