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百時屯(7)(2 / 3)

一九七六年到一九八二年,二哥和二嫂又開了六年茶爐子,還在小隅首。先是一毛錢七壺水,後來一毛錢五壺。過路的人進屋喝茶,一壺茶五分錢。

到了一九八二年,他們關了茶爐子,開起代銷店。開了六年代銷店,二哥去世了。

聽說二嫂健在,俺去看她。二嫂小腳,八十五歲了,今年剛花眼,去年還自己做鞋呢。她的兒子、閨女過得都好,各有各的買賣。

逃荒

鄆城潘渡的仝壩以前沒二姓,莊裏的人都姓仝。仝壩離黃河近,蓋房子得先壘磚垛子。一間房壘四個,兩間房壘六個,三間房壘八個。

有錢的人家蓋磚房,沒錢的人家磚垛子中間是秫秸織的箔,裏外都用泥抹上。這樣的房子,黃水子來了輕易衝不倒,黃水子下去以後修房子容易些。

仝兆坤跟俺講——

以前黃河經常開口子。黃河開口子了,離老遠能聽見水響,家家戶戶趕緊把東西往房頂上整,人也上房頂。黃水子來得猛的時候,就像一麵牆似的倒過來。

黃水子下去以後,爹想下關外。一九四八年正月,爹當出去二畝地,人家給五鬥糧食。爹給奶奶一鬥,給姥娘一鬥,剩下的三鬥糧賣了做路費。

臨走,娘蒸了一鍋黑幹糧,帶著路上吃。那時候俺兩歲,姐姐八歲,妹妹六個月。

大爺推著木頭軲轆車送了四十多裏路,下大雨不能推了。道幹以後,大爺就回去了。

爹用菜刀砍了個柳木棍子,一頭挑著兩床被,一頭用要飯籃子挑著俺。小腳娘抱著妹妹,領著姐姐。一家人要飯走了二百四十裏,到了兗州。

當時山東還沒解放,很多人想下關外。從兗州去哈爾濱隻能坐悶罐車,上車的人多,四下一擠,把爹娘擠散了。俺跟爹上了車,我們有被子,包袱裏還有一點兒要來的幹糧。娘和姐姐妹妹啥都沒有,也不知道上沒上來車。

在悶罐車裏坐了三天兩夜,我跟爹到了哈爾濱火車站。下了車,爺兒倆四下看,還真看見娘了,那娘兒仨從別的悶罐車裏出來,一家人總算到一起了。

娘臉色青黃,嘴唇幹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掏出來要飯的大粗碗去了衛生間,接了三大碗涼水都喝了。

喝了水,娘才跟爹說,這一路上又餓又渴,奶都沒了。

姐姐總說:“娘,俺餓,俺渴。”

妹妹離開奶頭不行,娘一滴奶沒有,也得用奶頭把她嘴堵上。

一塊坐車的人可憐她們,有給點兒幹糧的,有給點兒水的。有個人給了一個麵包,娘揪碎了嚼嚼,喂了妹妹。

這三天兩夜,娘一口東西沒吃,一口水沒喝。

全家人吃了點兒東西,買票去了安達。原打算從安達再去拜泉,拜泉有親戚,到了安達,一分錢都沒有了。正月二十七八,天很冷,白天要飯吃,晚上住票房子①。

有一天,要飯要到北邊小窯地,那裏山東人很多,都想打聽打聽家裏啥樣。

①票房子:車站的候車室。

有個人問爹:“你是山東哪個縣的?”

爹說:“鄆城縣,仝壩的。”

這個人說:“俺打聽個人,仝邦俊,你知道不?”

爹說:“那是俺爹。”

這個人哈哈笑了:“你是外甥!俺是你舅!俺跟你娘是一個奶奶的,快到家去!”

這個舅爺是俺親叔伯舅爺,十八歲闖關東,那時候三十多歲,在安達糧庫扛麻袋。到了家,舅爺讓舅奶炒了兩個菜,燙了一壺酒,兩個人邊吃邊喝。舅爺問:“你咋到這兒來了?”

爹說:“咱山東還打仗呢,又上黃水子,沒法過了。”

舅爺說:“正好,俺有個小屋,有家人剛搬走,今天把炕燒熱,明天你們就住吧。”

舅奶給了一個鍋,又給了幾個碗,仝家從那就在安達落腳了。

仝兆坤今年六十九歲,和俺三兒子傳祥住鄰居,管俺叫姐,經常跟俺拉呱。

以前山東窮,像仝兆坤家這樣逃荒的很多。龍堌集有個人,新中國成立以後下關外,沒掙著錢,又渴又餓,渴了找水喝,餓了就得想辦法。

看見有家賣包子的,他跟人家說:“俺把左手伸直,胳膊不動,俺就能吃上包子,你們信不信?”

有個買包子的好奇,說:“我倒要看看,胳膊不動,你咋能吃上包子。”說完,把一個熱騰騰的包子放在他左手上。

他左胳膊不動,右手拿起包子,吃著走了。

他想回老家,買不起車票,也得想辦法。外出逃荒的時候,他從家裏帶出來一個破銅盆,看了半天銅盆,想出辦法。

他左摸右摸,從身上摸出點兒錢來,去賣開水的地方買來一根直溜的木棍子,砍出尖,砍成了木橛子。

到了街口,他拿出銅盆來使勁敲。不大會兒,就來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