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芥末滄桑(9)(2 / 3)

不管她接受何種安排,他都保證從此在政治上,她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講到這裏,他臉上湧起了幾分猥褻的笑意:你不要被你的檔案嚇怕了,不過幾張紙,老子明天早上就拿它來揩屁股!)在生活上,母子倆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

也許書記是這樣的一個人,需要深刻的時候,他能擺出深刻。需要溫和的時候,他能堆出滿臉的親切。需要施之以無恥的時候,他能比流氓幹得還驚心動魄!他身體裏有一個可以生產各種血清的工廠,能夠根據外部情況,隨時為他提供適當的情感血清。

眼下,他一定覺得,自己無須對安怡動粗的,倒不是因為她大小是個文化人,而是他以為在腳下這塊地麵上,自己即使不是皇帝,也是口含天憲的太監。他的權勢,如同安怡枯轍之魚的困境,明明白白地擺在這裏,她必然會二者擇其一地接受他的安排。

書記寧靜地等著她的回答,臉上的笑容依然處子似的天然未鑿。安怡一下又想起喬迪那番關於中國男人笑容的評述。她站起來,默默地走到門口,這幾秒鍾之間,書記有了一個判斷,她這是去關門。腦袋裏也拍電報般地拍上了一行興奮:城裏的女人,真他媽的主動!

安怡轉過身來:“我配不上你,也沒有資格當廣播員。我還是去地裏勞動改造……”

當天夜半,她的房門被撞得咣啷、咣啷響,書記在外麵喊著:你開門,我得再給你說幾句話……隨之,一股股濃烈的酒氣,從門縫裏鑽進來。

她害怕極了,睡著了的清河也驚恐地哭起來,主人家那屋卻不見半點動靜。門被捶得幾乎要炸開,她趕緊將兒子抱下床,拚死力氣將床抵住門,又把一個箱子壓在床上。等她自己也坐在了箱子上,準備打一場持久戰時,外麵卻響起了一串串幾近雷動風鳴的呼嚕。

次日早上,房東發現了爛醉在安怡門口的書記,他什麼話也沒說,將書記扶回了家……

過了幾天,大隊長來找安怡,說是他租一間房給她住。

她聽說隊長與書記之間有些過節,可當了書記的麵,他又唯唯諾諾。她不敢答應,怕從狼窩裏又掉到虎穴裏。大隊長惱怒了:寡婦門前是非多,要不是他大舅子打了招呼,我才不會不想吃肉,卻給自己惹一身腥哩!

安怡聽明白了,這是那位公社副書記的意思。她搬了過去,這是一間偏屋,隻有朝西有扇小窗戶,光照不好。但隊長家有個院子,將結實的院門一關,夜裏便可高枕無憂。而且,隊長的母親一生吃素信佛,模樣長得慈眉善目,不是個怒目金剛或是無風也起浪的主……

過去在農場,安怡幹的園藝活。隨孫蔚然回村後,一半是他照顧她,一半孩子也離不開她,她在家裏帶兒子,現在她必須到大田裏勞動了。

夏天三伏天耪高梁地,一人多高的葉子,悶在裏麵蒸籠似的,她不敢穿長袖衣,穿的是短袖,那邊緣鋒利的葉子,在胳膊上一劃一道口子。還有滿頭滿臉的花粉,又給汗粘著,全身像貼在一層滑膩膩的橡皮裏,別人耪到地頭了,可到樹蔭下歇上一會兒,她不行,她還未耪到一半。待她也耪到了地頭,一片地上早沒有了人影,人們騎上白行車去其他地了。她躲在高梁葉子裏,脫下襯衫,嘩嘩地擰出幾把水來,又穿上身,趕緊上來再出發。村裏的地分得很散,到最遠的一片地,得走五裏路,她卻沒有白行車。

安怡幹活還得帶上兒子,這時清河還隻有三歲多。收小麥時,她讓他一個人在地頭上玩。一會兒,他便玩倦了,要她抱。她用一根腰帶將兒子綁在背上,埋頭接著割麥。生產隊長見她搖搖晃晃,人幾乎要摔倒,便叫她和老太太一起,去割完了的地裏拾麥穗。近中午時,帶去的一壺水已經喝完了,兒子又喊口喝。她要他忍忍,清河光著一雙小腳丫,自己跑去了一口澆地的機井邊,要用巴掌接鐵管裏的鏽水喝。迫於無奈,她在旁邊找到一個空罐頭筒,用一根繩子拴住,投到機井裏蕩上幾蕩,再拎上來時,那筒水麵上,浮遊著一隻隻紅色的小蟲……

平原地帶沒有柴禾,一年四季燒的不是高梁杆,就是棉花枝。冬天隊裏常分棉花枝,所謂分,就是去地裏拔,拔到誰手裏就歸誰。還隻早上四點鍾,天地間一片渾沌未開,就響起了叮當叮當的敲擊鐵軌聲。大隊有五個生產隊,每個隊都是係一段鐵軌在樹上當鍾敲。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本隊的,安怡就把兒子叫起來,先烙好三張餅,灌上一壺開水,給清河係上圍脖,拔腳就出了門。

到了田裏,別人家大大小小七八口,手裏又多半使有老虎鉗,拔起來幾近風卷殘雲,一下便倒下一大片。安怡沒有老虎鉗,力氣小,手心嫩,看那氣喘籲籲、趔趔趄趄的模樣,真不知是她拔棉花枝,還是棉花枝拔她。好容易有了一小堆,兩手上卻火燒火燎似的,脫下手套一看,全是一粒粒紫色的血泡。偏偏這時,別人家的孩子脫兔似的機敏,都在四處出擊,把別人弄下來的棉花葉子往自己堆上攏。棉花葉子也是可以燒的好東西。清河卻拖著一把耙子瞎轉悠,她一著急,虛火攻心,便往他的小屁股上狠揍了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