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美麗與悲愴——浦熙修與她的年代(1)(1 / 3)

引子

浦熙修,一個當代中國大多數人都感覺陌生的名字;

一個隻有去翻閱五六十年前的舊報紙,伴隨著曆史的塵灰簌簌地往下掉時,才有可能去注意到的名字。

那個年代離當今的中國越來越遠,那個年代的人們的悲歡離合,愛恨歌哭,亦如被煙霧籠罩住了的遠山一樣,正變得漶散、空漾起來。某個年代一旦遁人了曆史,再驚心動魄的內容,再變幻莫測的境況,也似被榨去了鮮汁的果子,留給後人教科書的隻是筋筋巴巴的幾條。而這個年代的人們的命運,更是絕大多數似沙粒一樣,可以忽略不計。

在曆史的浩淼長河裏,命運隻是一個缺乏想象力的三流作家,寫不出多少新意迭出的人生模式來。所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不過是人以高級動物自居於這個星球之上的優越心態,倘若按與人置於同一生物鏈的花草的目光去看,梟雄玩權力如蛟龍得雨,商賈逐金錢似鷹隼盤空,文人標脫俗於劍膽琴心,騷客傾纏綿於儂詞麗句,還有無數芸芸眾生們的飛短流長,生老病死,年年代代這一切有多少實質性的不同?

盡管如此,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年代。

不僅僅是因為我的父輩,以青年與中年經曆過它,邁進一個新時代時,他們中很多人已經是一身傷軀,一頭白發;還因為你對今天的中國.可以訴之以種種的牢騷與失落,憤懣與壓抑,可當你回頭看看,在哪朝哪代,中國的老百姓,何曾擁有今天這樣開闊的視野與思緒,如此豐沛的機會與選擇,你便會承認,稱當今的時代為太平盛世,大約是感覺太好了,可稱之有幾分太平氣象,大概是不會為過的。而這一氣象,恰恰是從那個年代裏派生的,兩者間形成的強大而又急劇的曆史張力,讓兩百年來中華民族懶懶散散的血脈,恍如塞滿了泥沙、咻咻而過的黃河,在20世紀最後的二十年裏,一下飆飛了,爆發出震驚了世界的砰然巨響!

我也時常想起浦熙修來。

八十年代以來,凡在報刊上難得地看見有關她生平的文字,讀過後我均做了筆記;凡遇到有可能知道或聽說她遭際的人們,我都不揣冒昧地盡力去和他們談談。我想在曆史的長河裏打撈起她的音容笑貌來,我想在早已是另一番時空的紅塵裏,感覺出她的紛繁思緒,它們曾有過魚龍蔓衍的美麗,更有過幕燕釜魚的悲愴……

毛主席站在她的身邊

浦熙修,1910年生人,籍貫江蘇省嘉定縣(今劃歸上海市)。父親浦友梧,南京商業專科學堂畢業,此後隻身供職於北洋政府交通部,當會計科裏的一名小職員。1917年因生計所迫,舉家遷往北平。

浦熙修是一塊讀書的料子,小學、初中成績門門優秀,數學在班上更是獨占鼇頭。因為家裏經濟拮據,讀完高一,便體諒父母的苦衷,自立於社會,先是在小學當了幾年代課教師,繼而靠自己積攢下來的學費,考入女師大中文係。在這裏,三四十年代饒有名氣的女作家陸晶清,與她同係不同班。她卻還是給前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浦熙修不屬於‘閨秀派’,也不是‘活動家’,她的同班同學有的稱她為‘名士’,因她不講究穿著,不好打扮。她沒有脾氣,臉上的一對酒窩特別顯得善良與溫柔……”

在女師大,經同學介紹,她結識了時任神州國光社北平分社經理的袁子英先生,不久兩人成婚。女師大畢業後,她應聘為一所中學的教員,又生下一雙兒女。1936年,浦熙修的父親和丈夫均在南京工作,她也來到南京,一時找不到工作。以丈夫的收入完全可以像個蚌殼一樣將這四口之家給溫暖地包裹起來,她卻視殼裏的珍珠為一個古老的夢,可社會視已婚且帶著兩個孩子的她,想做一個職業婦女,也是一個非現實的夢。最終是《新民報》幫她網了這個夢,但不到一年,盧溝橋事變後緊接淞滬抗戰,南京危在旦夕,該報遷去重慶,她卻呀呀兒女繞膝,無法同行,直到兩年後婆婆到了身邊,她才重返《新民報》工作。

浦熙修在重慶的七年多時間,是她記者生涯裏最輝煌的日子。

她擅長寫政治新聞和頭條新聞,她先後采寫過宋氏三姐妹、史沫特萊和參加舊政協會議的周恩來、董必武、王若飛、葉劍英、吳玉章、鄧穎超、張瀾、羅隆基、沈鈞儒、黃炎培、梁漱溟、章伯鈞、王雲五、傅斯年、郭沫若、孫科、吳鐵城、陳布雷、陳立夫、邵力子、張群等沉重地壓在中國現代史雙肩上的人物。她與《新華日報》的石西民、《大公報》的高集等五人,以抗議信的形式,率先報道了1946年2月10日發生在重慶的震驚國人的“校場口事件”。次年5月20日,南京學生六千餘人向參政會請願,遭到國民黨當局的血腥鎮壓,浦熙修率領幾個記者采寫了事件的全過程,又努力獲得報社負責人的許可,以整版篇幅刊出了這一事件的長篇報道,讓蔣介石捅滿和平花束的彩車下,滾動著的竟是履帶碾過血肉的真相,大白於天下,當即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也令南京政府如芒在背,如骨鯁喉。不久,《新民報》被勒令停刊,她本人也被列入了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