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美麗與悲愴——浦熙修與她的年代(2)(2 / 3)

“我們正忙著學習呀!現在拍一個戲可不像以前那麼草率了,慢工出細活,所以劇本也少呀……”

《文彙報》上,雪片般的來信、來稿。一場熱鬧了三個月的“鑼鼓”,為著要敲掉電影界一個公式化、概念化的框框,一個既不尊重藝術規律又不尊重演員的框框。

與中國政治生活呈現鬆動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形勢卻日趨嚴峻起來。

1956年2月14日至25日,蘇聯共產黨在莫斯科召開了第20次代表大會。會議期間,蘇共中央書記赫魯曉夫做了題為《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秘密報告。恍如一個超級氣功大師,他將多年來蜷縮於一個宇宙黑洞般的體製內所聚斂的全部內氣,猛烈地給釋放出來,頓時,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神,隆隆地滾下了山,倒在了“暴君”、“劊子手”的泥沼邊;一個原本堂皇的斯大林模式的社會主義大廈,也劇烈地搖晃起來,再也承受不起的虛假成就和再也承受不起的血腥味,隨吊有巨型水品燈的天花板往下掉。痛苦與淚水則好似從地板的裂縫裏紛紛鑽出來、吱吱亂叫的老鼠,窗上一塊塊信仰的玻璃也大麵積迸裂開來,發出一陣陣令人心碎又令人心悸的聲音……

東歐更是風雨飄搖。

同年6月28日,波蘭工業中心——波茲南的工人們首先發難,要求改善經濟條件和允許更多的行動自由,在部分群眾遊行示威的口號裏,表現了對蘇聯的敵視。當局出動軍警鎮壓了騷亂,結果卻引發了全國更大範圍的抗議浪潮,經濟領域的要求迅速上升為政治領域的要求……

多瑙河畔如詩如畫的匈牙利,也瀕臨內戰的邊緣。布達佩斯,倒在了衝天的火光和殷殷的血泊之中。從10月23日到11月4日,這十三天裏,被冠之以“斯大林”型的蘇軍重型坦克,兩次隆隆地碾過匈牙利的土地。十三天裏,先是匈牙利的一屆政府宣布解散共產黨,取消一黨製,退出華沙條約組織,實行中立,並呼籲聯合國的援助以捍衛它的中立;而後是另一屆政府致電聯合國,堅決反對把匈牙利問題國際化。十三天裏,有上萬公民死於動亂,最後一個付出生命的是納吉,不過他是在一年之後,因為這主政十三天的責任,他被處以死刑。當他走上絞刑架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社會主義的、獨立的匈牙利萬歲!”

知識分子拿不出鋼繩和切割槍去推倒斯大林銅像,也少有勇氣爬上高度足以俯瞰整個布達佩斯的樓頂去摘掉紅星,匈牙利事件的主力確是工人階級。槍林彈雨中,與蘇軍對抗的民間武裝力量,兩支最大的隊伍均由工人組成。即使在納吉內閣被蘇軍的坦克所推翻,新內閣還沒有從莫斯科到達布達佩斯之時,也是由各民族經過民主選舉產生的中央工人委員會,在維持大地和天空的呼吸,並從中傳達出人民的意誌。

毛澤東看到的則是,一個溫文爾雅、從來隻使用思想不使用槍杆子的階層,卻在十三天之內,比明火執仗的軍隊,更能有效地顛覆一個兄弟國家的無產階級專政,更能迅捷地使工人階級和勞動人民陷於重吃二遍苦、重遭二茬罪的悲慘境地。

這個階層就是知識分子。

他還牢牢記住了一個名字——“裴多菲俱樂部”。

但在毛澤東的筆下,中國依然是陽光明媚,花香鳥語。

與年初比起來,他對於國家和知識分子的想法,眼下並無多少改變。他在長江裏一口氣遊了二十公裏,又痛快地吃了一盤武昌魚後,揮毫寫了一首詩,其中兩句是:“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

他還對高級幹部們說:像匈牙利事件那樣的全國性騷亂,不可能在這裏發生,至多是一小撮人到處鬧事,要求所謂的大民主。大民主並沒有什麼可怕,你們中有的幹部對此感到害怕,我看沒什麼可怕的……

毛澤東慶幸自己建國後一直關注了意識形態領域內的鬥爭的同時,仍相信思想改造對於中國知識分子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斯大林,更不是曾任匈牙利共產黨第一書記、被稱為是斯大林優秀學生的拉科西。

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當之無愧的締造者與領導者。

他從未槍斃過自己的政敵,禍及滿門,或是將他們給流放到“西伯利亞”。即使在他的眼裏黨的“八大”,好似一張能試出酸堿性的石蕊紙一樣,已經試出了他的某些同事心靈的真實顏色,他對他們仍客客氣氣。

他還在金剛山下打敗了不可一世的美國人,讓隻有三條半驢腿的貧下中農,改寫了中國農村幾千年的曆史。他叫一位星期一尚擁有一家工廠的資本家,星期五便拎著包準時去這家工廠高高興興地上班。他還鼓勵人民解放軍的軍官與士兵睡同一個炕頭,並為他們洗襪子……

中國的老百姓也不是蘇聯、匈牙利的老百姓。無論是每年國慶節他登上天安門城樓,還是他去全國各地視察,“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喊聲,猶如滾滾春雷一樣搖撼著山川。他親見不同職業、不同年齡的人們,在他麵前情不白抑,紅光滿麵,嘴唇囁嚅,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握著他的雙手顫顫抖抖,久久不能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