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美麗與悲愴——浦熙修與她的年代(5)(2 / 3)

早年敢於與命運抗爭、乃至不畏生死的浦熙修,現在卻畏懼人言。沒有女主人的歲府院冷房曠,花暗苔深,羅隆基望穿秋水,死死地等了她十年。浦熙修又不畏人言,兩人雖不能朝夕相處,耳鬢廝磨,卻一樣情熾意燙,卿卿我我。白打相戀起,他給她寫信就稱其為“熙修小學生”、“親愛的小學生”,而她也以“小學生”自居,凡事不能決斷就找他拿主意,自己的文章也不時送他修改,為著方便,他在家裏給她專門辟出一個房間……

耳裏塞滿外麵的流言,又日日眼見對麵桌子坐著、一閑下來便顯得有些鬱鬱寡歡的浦熙修,有一次,謝蔚明不禁關切地問道:

“浦二姐,你和歲先生的事情到底打算怎麼辦啊?”

她頓然似梨花帶雨,臉漫淚光:

“隻能這樣了……我知道外界說什麼,也知道我對不住歲先生,可我又沒法子和他分手了……”

這不是中國百萬中年男女宛如吉卜賽人一樣可以漂泊於情愛之河的八十年代,也不是情人現象已經比比皆是、而在京滬等大城市老人們實行同居業已得到官方默許的九十年代。教養與地位非同一般人的羅隆基和浦熙修,被迫走在這倫理與情感時時衝突的狹隘小道上,無疑得付出不小的名聲代價,內心世界更得經受一回回岩漿般翻騰的巨大痛苦……

浦熙修付出的代價是,很長一段時期以來,她就從一張張“馬列主義先生”和“馬列主義太太”們見了她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裏,感覺了黨與自己關係的疏遠。羅隆基付出的最終代價是,在舊中國兩人有一人罹難時,另一人還有自由之身可以為之斡旋;但這一次他在被葬送於政治火海之時,他暮年才獲得的冰清玉潔般的寶貴愛情,也同時被葬送了!

他始終在期盼他和她的名字能公開列在一起,以展示於世人;結果他等到的這一天,並不是在大紅的婚禮請柬上,而是在把她和自己綁在同一根恥辱柱上的《人民日報》上……

五兩帥之間還有一帥

7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文彙報的資產階級方向應當批判》。這篇社論鋒芒料峭,可謂字字千鈞:

嚴重的是文彙報編輯部,這個編輯部是該報鬧資產階級方向期間掛帥的,包袱沉重,不易解脫。帥上有帥,攻之者說有,辯之者說無;並且指名道姓,說是章羅同盟中的羅隆基。兩帥之間還有一帥,就是文彙報駐京辦事處負責人浦熙修,是一位能幹的女將。人們說,羅隆基——浦熙修——文彙報編輯部,就是文彙報的這樣一個民盟右派係統……整個春季,中國天空上突然黑雲亂翻,其源蓋出於章羅同盟。浦熙修看了這篇社論後,好長一段時間渾身冰涼,呼吸也像是停止了,恍如成了幽深、遠古的金字塔裏一具不知外麵是何年的木乃伊。時任《人民日報》國際部主任的高集,這天特意來了辦事處,以肯定無疑的口吻告訴謝蔚明,這篇社論是毛主席親自寫下的。當謝蔚明義將此事戰戰兢兢地說給了浦熙修聽時,她木木的臉上義活了,浮現出令人心悸的巫婆般怪誕的笑容……

在這篇社論裏,毛澤東一而再地點到羅隆基,這是可以理解的。早有論者指出,這是為著後者那一句傷害毛怎樣估計也不為過的話。當時任中央統戰部部長的李維漢,在自己八十年代出版的《回憶與研究》一書裏提到:在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座談會開始時,毛澤東並沒有提出反右,我本人也不是為了反右而開這個會的。兩個座談會反映出來的意見,我都及時向毛澤東做了彙報。在5月中旬作第三次或第四次彙報時,……及至聽到座談會的彙報和羅隆基說現在是馬列主義的小知識分子領導小資產階級的大知識分子、外行領導內行之後,就在5月15日寫出了《事情正在起變化》的文章,發給黨內高級幹部閱讀……這篇文章,表明毛澤東同誌已經下定反擊右派的決心。

令人難解的是,《光明日報》與《文彙報》,在“資產階級方向”上曾被視為等量齊觀,可社論裏未提及儲安平的名字,提到浦熙修卻下筆極為辛辣、極為凝重地稱之為“兩帥之間還有一帥”、“一位能幹的女將”……有人以為,用今天的話來說,浦熙修是羅隆基的情人,毛澤東對後者暴風雨般的憤怒,難免不傾瀉一些到她頭上來。我對此不以為然,用男女之情這塊石頭打人,盡管在中國比比皆是,但這隻是河溝裏魚蝦們玩的把戲。曆來重在政治上、方向上看問題的毛澤東,不會去揀這塊石頭,從而髒了自己的手……

但一扇巨大的風車,以有條不紊的葉片,將浦熙修所有善良而又天真的想法給全部擊得粉碎,很快還有她的全副身心,也被這葉片給卷得支離破碎。

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勒令她作出交代,“當時正在《北京日報》禮堂舉行全國記協反有鬥爭大會,每天開一次會,主要是批鬥我和浦熙修同誌。提法是:批判浦熙修的反黨罪行,對我則為:批判徐鑄成的錯誤言行。顯然有區別,大概我這是被放在火燒階段,而浦熙修則早已列入打倒對象了……”(徐鑄成:《“陰謀”-1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