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或人的家庭(3 / 3)

“你難道不算時髦麼?隻要你把——”

“頭我偏不向後梳。”

“我又不說頭,我是說你像——”

“我像,我像你那些學生,你那些朋友——?”

“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名義上,不但她,你也是我的,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有一個人心是常在別人身邊的。”

少白不再辯,是事實。“但你比誰都還美,”他說,這一句,就隻這一句。

不怕是新式的也罷,是舊式的也罷,當到你同太太開和平會議時,你無意有意把那稱讚她美的字眼提出去,會生出大效力,一定的。這是一件頂好的法寶。一個女人無論何時都仍然願意有人說她美。有時你轉達一個人話語,到你太太麵前時,你得小心,說是這人對她美麗極羨企,你太太會對這人特別感到好處,因此以後就又同她要好,也未可知的。她的聰明縱明知這不過是一瓢甜米湯,事實未必是如此,但這類話語用得若恰當其時,在一個女人心上是受用,比你送她一件東西還高興,不信誰都可以試試看。

少白原是明白這個訣竅的,不過什麼是恰當其時就難說,如今見到太太仍然中在這一句話上,回心轉意了,就又加了些作料。美美是當真臉上有了笑容了。乘便那一串綠色假珠子頸串就由少白代為掛在美美脖子上,白白的長長的一個頸脖配上一件翠綠色頸飾,衣是無領淺黃色當真是“美——美。”

“美,你起來看看鏡子裏的你。”

就起來。少白代為拿鏡子。鏡子中,照出一個年青的女人的臉孔,另外是少白的臉;嘴巴上,一些隔了五天不曾刮過的地方,有一些黑色的細的胡子長出了。

太太這時願意頰上有一件柔的東西壓迫她一下,橫了眼去睇少白。少白這時不注意到此。少白看了側麵美美的影子,有一點兒感動的,但這感動是為了美美脖子上頭掛了綠色珠串以後儼然另外那一人的結果!

美美橫橫的一瞬,意思是說愛人你就親我一下吧,過一會兒如美美的意,在少白察覺了美美以後美美便為少白抱著了。緊緊的,如捆一束柴,是美美的腰在少白長的臂膊彎子裏時候。

沒有一絲怒氣了,也沒有一絲痛苦了,落在少白臂彎子裏的美美,這時流了淚——是每一對愛人因了小事爭持和解以後快樂的流淚。少白則並不。少白若有淚,定當另外有一個原由。

少白呢?心想到,這樣的事是平常,太平常了。有那一天,終會有另外一個女人,也是穿無領黃衣,脖子長長的,白白的,頭發卻向後梳去,紅著臉在他的摟抱下同他吃那愛情的點心。

呆一會,簡直是呆了好一會,就是說少白把他眼前的愛人,當成另一個還沒有成功的女人摟著享福好一會以後,少白肚中委曲到無從再委曲的樣子了,兩人就在燈下來吃早已冷冰了的晚飯。

“少白,我們明天就去歐美同學會改過頭發的式樣。”

“是這樣,我的幸福就全了。”

美美想:“一個太太當真似乎是為陪男人到外麵出風頭的,不時髦,就不行。”

少白想:“是這樣,就隻差身材這個比那個略高一點的不同。”

話題回到珠子頸串後,美美問:“這是幾塊錢?”

“六塊半,”實則隻六塊,半塊的數目,是少白計算明天把發改成法國式的消費的。

這幕劇,到後來,末尾自然是接吻,但接吻,我們從電影上看厭了,不說吧。

六月二十寫於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