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帆見爭辯不過我,就拉門出去,出去的時候,還偷偷回頭對我笑,神秘地說,姐姐,我很快就能給你買一個你很喜歡的禮物了!
這個時候,麥樂恰好飛進了我家,她拍了拍莫帆的腦袋,喊了正在床上抱著日曆看電視的奶奶,就直奔我的麵前。
她說,哎呀,莫春,聽說胡為樂去打工賺錢,準備娶你過門啦?
我說,你聽誰說的啊?
麥樂就笑,說,我聽張誌創說的啊,他說,胡為樂的姑姑已經報警了,而且還拿出胡為樂留下的小紙條,小紙條上寫著,我不給莫春賺一個戒指回來,我就不回家了!
麥樂說,我們家張誌創說了,看不出,莫春的魅力這麼大啊?
我說,你少煩我了,我正在幫白楚統籌這個計劃表呢。
麥樂說,哦?怎麼?他的畫展如期舉行了?
我點點頭,說,你不是知道的嗎?那個風流雅士駱駝臉邱總打算為白楚出資,當然,他也是看準了白楚一定會讓他穩賺不賠的。
麥樂搖搖頭,說,哦,哦,哦,記起來了,敢情這個邱總還玩真的?我以為隻是裝個樣子呢!說到這裏,她就搖頭,道,真不知道,這個駱駝臉邱總是不是為了你花費這麼大的力氣哎……
我看了看麥樂說,你千萬不要跟紀戎歌說,他如果知道了的話,估計就會吃掉我,更不要跟張誌創說,他兩個蛇鼠一窩。
麥樂就笑,好像很開心的表情,說,你知道嗎?張誌創他說,他好像喜歡我!
我撇了撇嘴,說,哦,他是好像喜歡你,你是肯定喜歡他!哎呀,掉價啊,麥樂!誰主動,就意味著誰倒黴!愛情中萬年不變的真理啊!
麥樂說,烏鴉嘴!我才不喜歡他呢!
我一邊填補著畫展計劃裏的空缺,一邊陪著麥樂聊天,我說,對,你不喜歡他,你喜歡蘇格拉!
然後,我突然想起了什麼,記得黃小詩前幾天好像跟我說,聽說麥樂拒絕了蘇格拉,蘇格拉就在家裏一直鬧自殺,弄得她後媽一直以淚洗麵。
我就問麥樂,我說,你知道不?蘇格拉在家裏為你鬧自殺。
麥樂就說,莫春,你真八卦,誰告訴你的?
我說,還有誰,黃小詩唄,其實麥樂,你得讓張誌創看看你的魅力!我隻不過是讓胡為樂這個小渾球離家出走!可是你呢?你簡直都要了蘇格拉的小命了!
麥樂剛要同我爭辯什麼,黃小詩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我看了看手機屏幕上跳躍著的黃小詩的名字,就對麥樂說,我說,你看到了不?說不定蘇格拉又有什麼新軍情了!
接起電話時,卻聽到黃小詩的聲音有些低喘,她說,莫春,出來玩吧?我們在蝴蝶沙。
我撇撇嘴,說,沒空,大姐。我在幫白楚弄畫展的計劃表呢。你在蝴蝶沙?哎呀,那麼好的地方,下次再說吧。
黃小詩遲疑了一下,說,莫春,不差一會兒啊,這裏好多帥哥啊,你趕緊來吧!
我聽著她聲音裏有些低喘,就笑,我說,黃小詩,你是不是在蝴蝶沙追帥哥追得太累了,怎麼喘成這個樣子!
黃小詩就在電話那頭笑,說,莫春,你別胡說了,趕緊來吧!快點的,車費我出!你打車過來!
我就笑,我說,你這麼慷慨的話,麥樂肯定願意去!我真的沒工夫,先讓麥樂過去和你一起瘋啊!
黃小詩就連忙點頭,說,好的好的,你讓麥樂到蝴蝶沙地下室的134小包間,我在這裏等著她,你讓她趕緊來!說完,黃小詩就掛上了電話。
我說,麥樂,蝴蝶沙地下室134小包間,黃小詩在那裏等著你一起看帥哥!
麥樂說,我不去!天這麼熱!而且,我還答應了張誌創的約會,我得睡夠了美容覺先。
我就白了她一眼,我說,人家黃小詩出車費哎,再說了,你把人家哥哥蘇格拉害得鬧自殺,怎麼也應該去安撫一下人家妹妹吧!別急著去跟你的那個什麼痔瘡青年約會了,記得,你得多放他幾次鴿子,他才能感覺到你的高不可攀,感覺到你的金貴!有沒有戀愛經驗啊?真笨!趕緊去找黃小詩去!我已經替你答應了她了!
麥樂聽我說,要讓張誌創感覺到她的金貴,立刻覺得確實應該如此。所以,她撇撇嘴巴說,於莫春,你總是拿著我送禮。好了,那姐姐我就給你去蝴蝶沙做開路先鋒了!說完,從我桌子上拿了半包薯片就衝了出去。
就這樣,姚麥樂同學被我連推帶踹地推出了家門。
當時的我,看著麥樂離去。並不知道,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就是一個背影都能讓我感覺到快樂的女孩。
是啊,麥樂會出什麼事?車禍,還是被蘇格拉給抓住,一起同歸於盡沒死成?
紀戎歌看了看我,眼神痛楚。說,你別胡思亂想先,到了醫院再說。現在,我不想跟你說這件事情。
去到醫院的時候,我才發現,病室外,不僅僅有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還有一些警察。張誌創便是其中的一個。他背靠在窗前,頭微微低著,頭發遮過了眼睛,遮住了眼睛之中一望無際的憂傷。
我緊緊抓住紀戎歌的衣服,我說,麥樂出什麼事情了?你告訴我!你快告訴我啊!她怎麼了!
紀戎歌看了看我說,麥樂在昏迷的時候,一直喊你的名字。所以,醫生希望你來,配合一下治療,所以,張誌創才要我將你帶來。
我當時已經蒙了,什麼都不清楚,隻知道麥樂很危險,她現在需要我,所以我就仰著臉看著紀戎歌,希望他能告訴我,到底麥樂怎麼了。
張誌創看到我來了,就一聲不吭地推開病房門,對裏麵的醫生說,莫春,來了。
紀戎歌緊緊握了一下我的手,他說,莫春,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許激動,因為麥樂需要你!你不能哭!你要保證!
我當時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看,現在的我,隻想見到麥樂,見到那個中午被我扔出家門的麥樂,此時的我,還能保證什麼?保證你三舅姥爺個頭!
當醫生把我帶進病房的時候,病床上的麥樂,頭發已經變得亂七八糟,有的地方已經被火烤得隻留下了頭皮,她的臉色慘白中透著青紫的傷痕,嘴唇幹裂如枯地,一直陷入昏迷之中——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我再也控製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可能是我的哭聲傳到了麥樂的耳朵裏,她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喃喃,莫春,莫春,你快跑!然後她的整個身體都在抽搐,然後,她又突然放鬆了下來,嘴巴中弄不清地喃喃著,莫春,真好,莫春,幸虧你沒來,莫春……
此時,病房中彌漫著一股皮膚燒焦的味道。
醫生相互看了一眼,說,有反應的,可是為什麼總是不肯醒呢?
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上前就抱著麥樂哇哇地哭,我說,麥樂,你怎麼了?你快點告訴我,你怎麼了?
因為我的觸碰,麥樂因為疼痛,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那些醫生慌亂地將我拉開,說,別碰她,她現在全身是深度燒傷!
醫生說,麥樂全身是深度燒傷!
我此時,才明白,為什麼病房之中有一股皮膚燒焦的味道。那一刻,我幾乎幹嘔起來。
一個老醫生上前來,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他說,姑娘,你的朋友,經受了很慘痛的傷害。她的身上現在全部都是煙疤,而且……說到這裏,老醫生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用什麼方式,說出來才能讓我接受。最後,他輕輕地說,你朋友的胸部被燒傷了,而且下身……也被深度燒傷了,情況不容樂觀……
頃刻之間,我的世界在老醫生的那幾句話下,天崩地裂!
天崩地裂的,還有我的心髒。
我倒在地上,手腳冰涼,看著床上昏迷的麥樂,幾乎哆嗦成一團。突然之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我想,是不是我讓麥樂中午出門,而她遭遇了打劫,被一群壞人給傷害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她的身體剛剛才經曆過一場巨大的傷害啊!
紀戎歌將我抱出去的時候,我不停地喃喃著,我該死!我該死!我說,如果不是我,非要麥樂出去的話,她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的。她不會遇到這樣的傷害的。我又看了看張誌創,我拉著他的手,我說,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如果我讓她安心地在家等你的約會的話,她就不會受傷害。
張誌創的手,從我的掌心滑落,眼淚,落在了地上。
紀戎歌不說話,一直在聽著我囈語。
那天夜裏,我發起了一場巨大的高燒。我感覺正有一場熊熊的烈火,在燃燒著我的身體,讓它焚毀成灰!
我在夢裏跟麥樂說,別怕,麥樂,我要和你一樣,我永遠陪著你!永遠不離開你!
麥樂就對著我笑,笑容像鮮血一樣明亮。她說,莫春,你這個傻瓜啊。我不恨你的。你不要難過了。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
我上前扯住她,不要她離開。她就猛然回頭,惡狠狠地看著我,說,莫春!我恨你!都是你的錯誤!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然後,我就從睡夢中哭醒了。
眼淚全都沾在紀戎歌的手上。
而我的麥樂,一直一直都不肯再清醒。她隻是在不斷地夢囈,不斷地求救,就是不肯睜開雙眼,看看這個世界。
那個老醫生說,可能是因為她經曆的那件事情太慘無人道了,所以,她暫時將自己包裹在自己的世界裏,就像一個睡著了的蝸牛,不想探出它的殼,不想再與這個她認為殘酷的世界有任何聯係。
麥樂,麥樂,你到底經曆了怎樣的殘忍啊?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在這個醫院裏,還有另一個女孩,也受了傷,隻不過,她沒有麥樂那樣嚴重。
這是隔了很久,我從門外的警察和醫生的談論知道的。
他們說,那個女孩的心真狠啊。就為了不要那些不良少年傷害自己,竟然主動提出喊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過來供他們消遣。
他們說,張警官的女朋友是個好姑娘,隻是,太可憐,怎麼會交上那樣的毒蛇做朋友呢。
噓——別說了,那條小毒蛇又出洞了!
此時,黃小詩正被兩個護士扶著,從病房裏走了出來;而此時的我,正在紀戎歌的陪伴下,守在昏迷中的麥樂的病房外。
當這些話,如同毒箭一樣射入我的耳朵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
原來,那一天,黃小詩約我去蝴蝶沙的原因,竟然是她遭遇了不良少年的劫持,為了脫身,她打算把我貢獻出去,供人禍害;而我,因為要幫白楚統籌畫展的計劃表,沒有出門,把傻乎乎的麥樂送入了虎口……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她,居然為了保全自己,竟肯將無辜的我和麥樂卷入這場傷害之中。我還一直傻乎乎地當她是朋友,還在她和麥樂關係出現裂痕的時候,為她們做和事佬!
我簡直是個傻瓜!
突然之間,麥樂的病房裏,又傳來了她的痛呼聲,她幾乎是呼喊著夢囈著,說,莫春,莫春!真好,幸虧你沒來!
那一刻,她身上的傷,她幹裂的唇,她慘白中透著青紫的臉龐,如同烈火一樣灼裂了我的整個胸腔!
這仇恨的目光竄著高高的火苗,撲向了不遠處的黃小詩。
那一刻,想到受盡了折磨的麥樂,我殺了黃小詩的心都有了!所以,紀戎歌都幾乎沒能拉住我,我整個人都撲向了黃小詩!
我一邊撕扯著她的頭發一邊狠狠地打她,我說,你這個賤人為什麼還活著!你就是婊子養的!老娘我今天撕碎了你!
黃小詩一聲不吭地任我廝打。最終,她的頭發被我扯亂,高高束起的馬尾散了開來,露出了她頭皮之上,那個舊年的傷疤。
那一刻,我愣住了,揮向黃小詩臉上的手,再也無法落下去。
黃小詩一邊擦著嘴巴上的血跡,一邊衝著我微笑,她說,怎麼?你打啊!你不是要打死我這個婊子養的嗎?你不是要撕碎我嗎?你來啊!先把我頭上的這個禿斑給撕碎了再說!說完,她的目光有如冰雪一樣!
她看著我愣得像石頭一樣,就很輕蔑地笑,說,莫春!我們三個人,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在我們三個人之間,你永遠都是那個最得意的!曾經的你,把這樣巨大的傷疤留在我的腦袋上,我都沒有說什麼!現在,我不過是將這傷疤留在了麥樂的身上!你才是婊子呢!你沒有受傷,你立什麼牌坊!你如果真的那麼在意你的朋友的話,那麼現在躺在病床之上等死的是你,於莫春!而不是這個傻×姚麥樂!
黃小詩“等死”這兩個字,就像毒針一樣插在我的心上,那一刻,我想起麥樂,想起了一直昏迷的麥樂!到底是多大的屈辱多大的苦難讓她不肯再睜開眼睛,不肯再多開一眼這個世界!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不良少年猙獰的表情,猥褻的笑容,還有烙在她身上的那些疼痛的煙疤,那些燃燒的火苗,它們本來都屬於我,卻無情地燃燒到了麥樂身上!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黃小詩在摩天輪下說的那句話,她說,其實,每個人的心裏暗處,都盤著一條自己也無法覺察的毒蛇。有的人心中的毒蛇永遠地睡著了;而有些人心中的突然驚醒了,吐著鮮紅的芯子,擊中了那些或許自己都不想傷害的人。
那麼,她當年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開始蛻變?
我撕扯著黃小詩的頭發哭,我說,你不是肚子裏有一條毒蛇,你是一肚子毒蛇!你,你自己就是最大的毒蛇!我殺了你,我殺了你!你為麥樂償命吧!
這種仇恨再也沒法被黃小詩腦袋上的那團舊傷掩埋!我發瘋一樣,將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了她的身上,拳頭重重地落在她臉上的時候,她居然像一朵盛開的罌粟一樣笑了,臉上飛起的拳印,伴著她淒厲的淚光,流了下來。
那一刻,黃小詩卸下了所有的冷漠,她說,莫春,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因為麥樂恨死了我!其實,我也恨死了我自己。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是你和麥樂對彼此的好,多於對我的好。當昨天我將你們倆拉入這場災難我才知道,一直都是我自私。因為我自私,所以,注定我配不上你們這樣的朋友,所以注定你們兩個可以為彼此兩肋插刀,而我不能!莫春,你打死我吧!你為麥樂打死我吧!你知道嗎?這些年,我出賣了自己的青春,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可是到了現在,我一無所有!你有紀戎歌一直陪著你,而麥樂,有張誌創一直陪著她,可是,我白白用我的身體取悅了姓邱的那麼久,到了現在我受傷入院,他卻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其實,那些小無賴包圍我的時候,我開始隻是害怕,我隻是想跟你和麥樂尋找幫助,我並不是真的要傷害你們的,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說完,黃小詩抱著膝蓋,在長長的醫院走廊上哭。
很多人見證了這場毆鬥,卻沒有人肯上前來,為她,拉開我的拳頭!
或許,每個人的心裏,對於是非都有一杆秤。
來衡量,是與非。
那天,當我扯身離開的時候,黃小詩突然緊緊地抱住我的腿,她滿臉青紫的傷痕,看著我,說,莫春,如果我告訴你,那天,你和麥樂和我後媽廝打完從醫院裏離開,跟著紀戎歌回家的消息,是我告訴白楚和你弟弟的,你會不會更痛恨我?既然將麥樂傷害到這個樣子的事情我都已經做了,那麼幹脆就讓我將心裏所有的毒蛇都吐出來吧!
說完,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她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像個瘋子一樣,看不得你和麥樂的任何幸福!她自顧自地傾吐著她的罪行,卻不知道我的心在麥樂那聲聲痛呼之下,已經麻木。
醫院的長廊那麼長,我走啊走啊,卻走不過那道為友情所傷害的牆。
麥樂說,你要是傷害我的話,莫春,她輕輕地笑,咬了咬下唇,看著我,不說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