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緊緊地攬著他細細的小胳膊說,莫帆不怕,有姐姐在的,不怕。
其實,親愛的莫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當時的莫春,當時的姐姐也很害怕。但是因為小小的你,她必須堅強,她有一個需要她強大的小孩,叫,莫帆。
可是,事隔多年,這個即將到來的雷雨之夜,我又如何來保護你,我的莫帆,我親愛的小孩?
——因為,他想要的就是,讓白楚眼睜睜地看到,溪藍死去。
莫帆一看到奶奶,也哭了起來,他衝著奶奶流淚,說,奶奶啊,我是個壞孩子啊。這輩子爸爸沒能為您盡孝心,現在,孫子也不能為您盡孝心了……可是奶奶,我不要那個渾蛋總是欺負我的姐姐,我不要啊……
奶奶就哭,說,莫帆啊,帆啊,你放下刀吧,放下刀,咱們就回家好好過日子啊,奶奶當年眼睜睜看著你父親進監獄,等啊等啊,怕是這輩子再也不能見到了……如果奶奶再失去了你,更是活不到再見到你的那天了……你這是要我這個老人的命啊……莫帆啊……
奶奶哭,我也哭,莫帆也在哭。
黎明的天空下,我們祖孫三人的眼淚化作雨下。
紀戎歌在做他最後的努力,他說,莫帆,你看看你奶奶,再看看你的姐姐,她們兩個不能失去你!你是個男人,你還要保護她們一輩子的!如果,你真的做了這件傻事的話,你將一輩子都沒法保護她們了!
莫帆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動搖,勒溪藍的胳膊明顯有了鬆動,但此時的溪藍已經徹底昏迷了。
紀戎歌鬆了一口氣,對著莫帆說,對,是的,就這樣,放下刀,放開溪藍……
溪藍。
溪藍。
溪藍這個名字似乎是莫帆的痛處,在紀戎歌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本來已經放鬆的神經突然繃緊了,手臂也恢複了力量,將昏迷的溪藍緊緊勒住,衝紀戎歌喊,你們說這麼多,就是想救這個賤人對不對?我不會放了她的!沒有她,我姐姐不會這麼痛苦!白楚,白楚,我要見白楚!我要見白楚啊!你們再不讓我見到那個渾蛋,我就真的殺了這個賤人了!
紀戎歌轉頭看了我一眼,突然,我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張誌創已經用無線電跟下麵彙報了,溪藍已經昏迷;所以,他們為了搶時間救護人質,現在必須做的,就是貫徹他們預先的決定——分散莫帆的注意力,將他擊斃!
我回望著紀戎歌,痛苦地搖頭。
不要啊!求求你了!你的眼睛告訴過我的,隻要有一線的希望,你都會保住莫帆的!你答應我的!不要啊!
張誌創走近我,說,莫春,你下去吧。這裏交給紀戎歌吧。你既然不肯配合我們警方工作的話,也不要分散動搖紀戎歌的心,他現在首先是一個要保住人質性命的談判專家,其次,才是那個愛你的男人!我們正在傳你父親過來,做最後的努力。但是現在,溪藍已經昏迷,怕是等不到你父親到達了,我們必須保護人質。
我看著這個冷靜的男人。
是的,他確實冷靜。冷靜到可以權衡一下他和麥樂的愛情值與不值!
奶奶還在哀哭,淚水流滿她滄桑的臉。可是,突然之間,我卻覺得此刻的她好幸福,因為她不必如我一樣,心如明鏡地知道自己的親人即將會被擊斃,卻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心碎到萬劫不複!
閃電——
再次劃破長空。
雷聲在大雨落下之前,發出了最後的嘶吼。
同時在嘶吼的還有十七歲的莫帆,他說,讓白楚來見我!讓白楚來見我!好,你們不讓他來見我,我這就殺了她!
終於。
紀戎歌的眼睛徹底灰了下去,睫毛重重垂下,仿佛是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歎息,眼神痛楚,不肯看我,張誌創的眼睛狠狠地盯著紀戎歌!
那個時候,上級的命令應該正通過無線電耳機一遍一遍地響在紀戎歌的耳邊: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終於。
他的眼睛狠狠地張開,勢如閃電劃破夜空,他輕輕張開了嘴巴說,莫帆,你看,你的父親從監獄假釋出來看你了……
莫帆整個人愣住了,傻傻地看向了樓梯口,勒溪藍的手也放鬆了下來。
那個時候,我聽到心髒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我瘋跑向莫帆,我說,莫帆不要看啊,他們會殺了你的……但是,我被紀戎歌重重拉了開來。
最後的驚雷之下,雨點傾盆落下。
突然之間,世界失去了聲音,一朵妖豔異常的花朵,鮮紅猙獰地開上了莫帆的額頭,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整個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警員們將溪藍迅速帶離。
奶奶在莫帆被擊斃的那一刻,重重地昏倒在地上。
在那一刻,整個世界荒蕪了。
雨,不停地下。
電閃雷鳴。
我傻傻地看著地上的莫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母親拋棄我們時,他曾那樣撕心裂肺地哭著,而我,發誓,從此之後,再也不要這個男孩,我的弟弟,如此哭泣了!
而今天,我的誓言終於兌現了。
莫帆,他確實再也不會那樣哭泣了。
血水,在大雨的衝洗之下,蜿蜒到我的腳邊。我瘋一樣地試圖跑過去,卻被紀戎歌慌忙地扯住了。
但是,還有什麼,能阻擋一個姐姐要去抱起自己弟弟的決心呢?
於是,驚雷之下,一道清亮的裂帛之聲,我的衣服被生生撕開,而我自己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一邊哭泣,一邊爬向莫帆。
那些血,從莫帆身上流出的血,似乎還帶著他的體溫。就這樣,在大雨傾盆之下,沾滿我的衣裳,我的裙子,我的雙手。
我奔上去,伸手要抱住他的那一刻,卻被那些上來的警察給緊緊地壓製住了,於是,在我的哀號聲中,他們用黑色的袋子,想要粗魯地包裹了這個世界上我最親愛的小孩。任憑我如何哀求,他們都不肯讓我靠近。
讓我靠近,讓我再看他最後一眼,讓我跟他講講,綁架是壞事情,小孩子是不該這麼做的!可是,他們不肯放手,不肯讓我告訴他。
可是,你們知道嗎?如果我今天不告訴他的話,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了。
在那些警察的包圍之下,在他們整理莫帆的屍體的時候,突然一個精美的盒子從莫帆身上滾落,滾過那些警察的腳下,落到我的腳邊。
小小的小小的胭脂盒。
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撕裂。
這個,應該是,他,他偷偷準備給我的生日禮物吧?那個小小的盒子,精美的盒子,我曾經在電話裏跟麥樂說過的慕司腮紅。
它就這樣嬌弱無依地滾落在我的腳邊,就像小小的莫帆,無依無靠的樣子。它的遍身都浸滿了莫帆的血水。
而這樣的胭脂,我又怎樣擦上我的臉?
終於,我瘋了一樣廝打那些警察,用我的手,我的牙齒對他們的冷漠進行控訴,最終,張誌創擺擺手,他們才鬆開了壓製我的手。
我連滾帶爬地跑到莫帆身邊,撕心裂肺地痛苦哀號!我看著他單薄的身體,冰冷在雨地裏,看著他那雙永遠也閉合不上的眼睛,我的雙手不顧一切地去堵住他腦門上的傷口,試圖不讓他的血繼續流!我想那些法醫準是弄錯了,他剛才還喊我姐姐的,怎麼可能現在就停止呼吸了呢?
可是直到我的雙手沾滿了他冰冷的血,直到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是冰冷的僵硬的,我的心也終於枯死在這個雨地裏了。
咦?
莫帆,你的腦袋上怎麼戴了這麼大的一朵紅花啊?小男孩戴花是會被笑話的。快摘下來吧,要不的話,胡為樂笑話你的話,你可不許回家跟我哭訴!你要敢給你哭訴的話,我就將你打成一朵七色花!
咦?
莫帆,姐姐在跟你說話呢!你聽到了沒有?你個小懶豬,不許睡了!不許睡了!快起來!哈哈。姐姐知道,你一定在裝睡!姐姐知道,我剛才說你戴花不好看,你肯定生氣了!你果真是小心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