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堯挺清楚我這副與人老死不相往來的德行,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實際看見是另一回事,我不喜歡被他看見自己無能的樣子。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葉堯像現在這樣動輒每隔五天十天才見我一次,我就不能有點長進嗎?趁他不見我的時間,我苦練秘籍、偷偷變身?
萬事開頭難,但上帝給我開了扇天窗,開頭一點都不難。
我發現經濟學院的聯係人是裴弈。
老朋友了,交流起來毫無障礙。裴弈不僅從手機裏把道具清單發給我,還怕我看不懂,把我約到圖書館門口給我一一解釋了一遍。
末了他探過頭問我:“心理係的聯係人是誰啊?”
“心理係?”我重新點開表格下拉下拉,“哦,是崔璨,是不是你也認識?”
裴弈熱情地說:“那你也別打電話啦,我陪你過去找她吧,她每天借我們社團的活動室自習呢。”
裴弈,他可能是天使轉世吧。
葉堯你為什麼不學學你的朋友做個好人?
因我在前往理財活動室的路上特別強調,必須主要由我來和崔璨交流,裴弈隻是待在一邊幫我壯了個膽,並不太開口。
好在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見崔璨了,又是女生,說話不難。
難的是理解她的話。
“船?”我費勁地重複她說出的道具。
“對,獨木舟那種,大概有這張會議桌這麼大。”她站在門口把理財教室裏大家自習的桌子指給我看。
這麼大!我目瞪口呆。
理財教室裏自習的同學大概覺得盯著他們看的我太傻了,有女生小幅度給我招招手打招呼。
我回過神收好下巴:“是……要坐人嗎?”
崔璨點點頭:“是要人坐進去,模擬劃船,其實不用劃,有軌道,它是電動的,會順著軌道自己滑過去。”
“軌道?”我像傻瓜般的再次重複。
“嗯!軌道,不長,好像就……十米?我忘了,具體我回頭確認一下。”
十米軌道!要鋪上台嗎?
我慌張地想點開手機裏資料確認:“是什麼劇目?怎麼會有船戲?”
“《歌劇魅影》。”崔璨沒等我找到劇目資料已經自己報上了答案。
“哦……那你們打算什麼時間把船和軌道搬到演播廳呢?”
“聽學校安排。”崔璨說。
那就是沒有安排,靠我安排?
我下意識把求助的目光轉向裴弈。
裴弈犯難得摸摸自己鼻尖,笑著說:“看我沒用,得找葉堯。”
我的變身計劃破滅了。
[28] “曉曉喜歡上別人了嗎?”
裴弈當著我和崔璨的麵給葉堯打電話,還特地開了免提讓我們都聽見。我覺得他已經把這裏的情況說得夠清楚了,讓葉堯來一趟。
沒想到葉堯卻沒有來,連語氣都有點心不在焉甚至不耐煩:“我今天沒空去,你讓崔璨把草圖和尺寸發我,我晚上給她回電話。”
他沒提到我,在場的其他兩人也注意到了。本來我代表文藝部,崔璨代表心理係,隻是邀請葉堯來做“顧問”出個主意,和我們雙方協商。可是他越俎代庖無視了我,選擇直接對接崔璨。
裴弈掛斷電話後的三四秒時間裏,場麵有些尷尬。
如果我情商高一點,也許能拋出句自嘲來解圍。
是啊,沉浸在戀愛氛圍裏的隻有我。
雖然我總是以雀躍的心情期待見到葉堯,但葉堯對見不見我完全無所謂,他隻是見到了我就打個招呼開個玩笑罷了。
就像開學時易然吐槽我和陽樂棋——“哪有互相喜歡的人不想天天膩在一起”。
就像我現學現賣地教唆易然——“你得喊他一起討論作業才能製造見麵的機會啊”。
我們兩個社交困難戶都明白的道理,葉堯怎麼會不懂?
但他隻是在當天晚上十點半給我發了條微信:“跟崔璨說好了,以後她這邊的事情我來對接就好,你不用管。”
收到這條消息之前我隻是有點失落,而這條消息讓我莫名惱火,好像他們俊男美女情投意合,我一個妖怪非要插進去攪和似的。
如果是平時正常的工作溝通,我一般會回複“好的”,可這條微信,為了報複,我沒有回複。
唉,我的“報複”不過這點威力,對方可能根本覺察不到。
陽樂棋的微信這時候發過來,屬於正巧撞槍口上:“曉曉,你明天晚飯有約嗎?我和陳瑞說好了,他願意和你吃頓飯。”
他願意和我吃頓飯?他是玉皇大帝嗎?我還不願意和他吃飯呢!
我都想把陽樂棋拉黑了,理智告訴我不能衝動,所以我隻是扔開手機躺著生悶氣。
過了沒幾秒,手機又在枕頭邊“嗡嗡嗡”連續振動起來,起初我以為是陽樂棋沒收到回複追了電話過來,但並不是來電,而是有人在群裏持續不斷地聊天。
我們沉寂已久的生物小組微信群居然又活躍了。
我困惑地往前翻了翻,裴弈說小組論文缺一點資料,最好能大家一起找個周末去一趟東海的動植物園收集素材。
凱昕很興奮地積極響應:“好呀好呀!我從小學春遊後就沒去過動植物園了。”
奇怪的轉折來了。
葉堯發了一句:“你拍寫真不是去動植物園取過景嗎?”
雖然沒有叫凱昕,但這話明顯是對凱昕說的。
凱昕居然沒有不理他:“你覺得我拍什麼土味寫真需要去動植物園取景?”
葉堯:“夏天那套森林和馬的。”
凱昕:“那是在森林公園,馬是馬場的。動物園怎麼拍啊?爬進圍欄騎上馬讓遊客給我拍嗎?”
於煥:“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弈:“@開心,腦內有畫麵了。”
連凱昕和葉堯都和好了嗎?看起來是這麼回事吧。
凱昕在盥洗室刷牙護膚,我沒有衝過去詢問他們關係破冰的進展。好像身邊每個人都活得隨性灑脫,隻有我整天為了一句話一點語氣躲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暗自較真,太沒勁了。
我沒去找凱昕,凱昕過一會兒拍著臉來找我了:“曉曉,你這周六還是周日,能擠半天出來和我們去動植物園統計植物嗎?”
我假裝對群裏的對話一無所知,從床上爬起來:“為什麼要統計植物?”
“你看看小組群吧,裴弈要我們搜集材料。”
我拿起手機,假裝剛剛才看見,順理成章地隨口一問:“咦?你原諒葉堯啦?”
“懶得跟他計較了。”凱昕輕描淡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激動起來,“前天我在二食堂買飯發現一個留學生,好帥啊!我給你看照片……”說著飛快地跑回盥洗室去拿手機。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看見了這位帥哥朋友圈相冊裏的健身房自拍,凱昕這就已經加上對方微信了?
凱昕滑動手機翻出後麵的照片:“他真人還更帥一點,不太上鏡。”
“這……好像沒有葉堯高啊。”
“要那麼高幹嗎?吃樹頂的草嗎?”
我無言以對,倒是想起了陽樂棋的室友:“高原呢?高原不行嗎?我還以為你們蠻合拍的。”
“高原啊,他太傻直男了,沒感覺。Gabriel比較會玩,有趣。”
凱昕能看上的男生都是差不多的類型,帥帥的,受歡迎,眼睛有神,說聰明精明都行,外向,會玩。從攝影師、葉堯,到這個Gabriel,一脈相承。
葉堯可太會玩了。
凱昕看出我情緒低落:“你怎麼啦?一下午都鬱鬱寡歡的。”
我腦子有點亂,當務之急好像是還沒想好怎麼拒絕陽樂棋給我和陳瑞安排的飯局,隻好從這裏說起:“我不想和陳瑞吃飯。”
“這不廢話嗎?哪個正常人願意和陳瑞吃飯啊!”
“但是陽陽希望我們吃頓飯緩和一下矛盾,大概是希望自己的朋友都能成為朋友的意思。”
“不是我說,陽樂棋在我這兒本來算個正常人,但他要和陳瑞做朋友可就不正常了。你不能直接要求他別跟陳瑞來往嗎?他就那麼缺朋友?交往點正常人行不行?”
“可是……我沒有立場幹涉他交什麼朋友。”
“你是他女朋友,撒撒嬌,行駛‘女朋友特權’不行嗎?”
“嚴格來說……我也不算他女朋友。”
“啥?”凱昕明顯一副腦子裏已經短路的表情,“分手了?”
“沒有分手。”我使勁撓頭,絞盡腦汁找出勉強能解釋清楚的詞句,“其實就像根本沒有交往過。”
但好像凱昕還是理解失敗了:“是吵架了嗎?冷戰?”
我一一搖頭否定。
“那是怎麼回事啊?學期開始的時候他是你男朋友,學期結束的時候怎麼會變成‘沒有交往過’?哦……這個故事似曾相識!我小學看過一個漫畫,男主角和女主角那時候就已經這樣那樣什麼都做了個遍,但是八年過去了,前幾天新刊預告他們才‘準備告白’‘即將交往’!”
“那種漫畫很多啦。”我腦子裏瞬間閃過了七八個漫畫,不知使凱昕憤憤不平的坑是哪一個,“但是我和陽陽沒有‘這樣那樣都做了個遍’,實際上,我們連手都沒有正經拉過,過馬路他扯扯我的袖子那種不算。”
凱昕看著我,石化了數十秒,而後說:“易然知道嗎?”
那表情就和爸爸搞不定我的棘手問題時問“你媽媽怎麼說?”如出一轍。
小八被凱昕之前義憤填膺控訴漫畫所吸引,端著臉盆慢慢蹭過來偷聽,等停在我床邊時已經基本跟上了劇情,雙眼放光地八卦道:“什麼什麼?陽樂棋突然否認戀情了?哇,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他是個老實人。他劈腿了對不對?”
“沒有沒有。”我連忙澄清。
“你不要被他忽悠。”小八斬釘截鐵地論斷,“拖延是人的本能,一般人不會逼自己做決定,混混日子得過且過多安逸,誰會沒事折騰大風大浪。像這樣突然反水全盤推翻的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劈腿了,就算還沒劈成功至少也是心裏喜歡別人了!”
凱昕推了她一把:“現在全盤推翻的人是曉曉。”
小八並沒有放棄她的理論,反而更加精神振奮,轉臉問我:“曉曉喜歡上別人了嗎?”
我……現在追認小八為我們寢室最敏銳的情感專家。
這是一場事先張揚的“分手”。
在陽樂棋還不知道我準備和他“分手”的時候,其他人已經都知道了,我們在校外的咖啡館開了個“圓桌會議”專門商討此事,列席出場的還有凱昕的新朋友Gabriel,不過因為他中文不好,聽得一知半解,和我也不熟,沒參加討論。甚至連“分手”本身都是易然的提議,凱昕是持相反觀點的。
“我覺得沒必要特地去‘分手’,按曉曉說的他們的相處方式,那就根本沒交往,沒交往哪來分手?說不定曉曉一個月不給他發微信他就能把曉曉忘了呢。”
“不可能好嗎?什麼人會把自己女朋友默默遺忘了?哪怕是‘假女朋友’‘虛擬女朋友’。”易然轉過頭跟我確認,“他是一直對外稱你為‘女朋友’沒錯吧?”
我點點頭。
“那就是了,你要說這是分手也不完全是分手,隻是你不喜歡陽陽就應該對他明確地搖頭,遲到了四個月的搖頭。話說回來,軍訓的時候你沒有一點喜歡他為什麼要點頭呢?我真是沒法理解啊。”易然唏噓道。
是啊,回想起來,我有什麼資格鄙視葉堯“來者不拒”呢?
要拒絕別人可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說不定還會因為傷了對方自尊心而導致關係徹底破裂,就像葉堯和凱昕。
是因為我的優柔寡斷,和陽樂棋的關係才拖延至今變成棘手的大麻煩。
凱昕被易然說服了:“好吧,你要拒絕就拒絕他,不過我覺得和陳瑞的飯你反而得去吃了。”
“為什麼?”我驚訝地回神。
“一件事歸一件事,不要讓他混淆,也不要讓你自己混淆,特別是你自己,你太暈了曉曉,你得分清楚:你是因為想處理好和陽樂棋的關係所以拒絕他,還是隻是因為想逃避和陳瑞吃飯的意念過於強烈所以拒絕他,這兩者性質完全不一樣。如果你自己都分不清、態度模糊,陽樂棋就會更模糊,他會想‘是不是因為你不喜歡陳瑞’,是不是隻要解決了陳瑞和你的‘所謂誤會’就能修複你們的關係。”
在這點上,易然好像和凱昕達成了共識:“對,你需要分開處理你和陽陽的關係,和你和陳……這是奇葩一號還是二號?”
“二號。”
易然懶得記他名字:“和你和奇葩二號的關係。”
她們斷絕了我最後一點蒙混過關的念頭,我本來確實是這麼打算的:隻要解決和陽樂棋的“誤會”,就能再也不用和陳瑞吃飯。
[29] “我就知道你會討厭這個”
比起葉堯,在凱昕的心動對象中我更喜歡Gabriel,朋友的喜歡。易然卻不太喜歡他,我們聊完我的感情問題後,易然向他打聽留學生學費、考試和課程安排,表現得好像和他相處十分和諧。但我和易然離開這對情侶後,易然唯獨告訴我,她不太喜歡Gabriel,因為他中文太差了,如果他真有他表現得那麼喜歡凱昕就應該好好學中文,現在他和凱昕基本是用英語交流的,和我們都是。我就比較特別了,我英語水平堪憂,與他一起用微笑通力合作。
“你不是說你會喜歡英語很棒的男生嗎?”我指出易然的雙標。
“廢話,他是美國人當然英語很棒,中文流利也不能成為我們的優點啊。”
“中文流利對我來說也是難點。”我嘻嘻笑起來,易然好像都忘了她自己經常社交困難的事了。
易然翻翻眼睛:“好吧,但我比較喜歡英音,畢竟我們都是從小學Guess What!和Oxford教材的嘛。我不喜歡美式英語浮誇的調調,張著大嘴‘哎哎哎’的,顯得沒內涵。”
我隻是笑,不接話了,當易然認定不喜歡一個人時總能找出事實依據,如果你還要質疑,她會給你做出一期《走近科學》,她在這方麵很愛鑽牛角尖。
如果碰上葉堯,她可以做出十五期《走近科學》,葉堯這家夥有些明顯的缺點連我都難以忍受,套用易然的標準——如果他真有他聲稱的那麼喜歡某個女生就應該立刻表白和她交往,從此斷了其他女生的想入非非,包括我。
我像他安排的那樣,再沒有插手過他和崔璨的“工作交流”。
有兩次彩排時我看見過崔璨,他們係演的是音樂劇,她唱歌很好聽,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什麼門道了。
更多的時候我像避開病毒感染區域似的遊走在外圍,做好了其他參賽院係的大型道具統計。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也許因為這是一項工作,讓我稍微有了點底氣。
即使他們會在心裏笑話我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胖子,他們也不會因此放棄正事、不上報要搬上舞台的道具。我的社交大冒險在這種限定條件下得以持續進行。
我得到一些重要經驗:與人建立聯係不要急於求成,可以先從輔助對方完成必做的工作開始,不得不完成的作業也可以,哪怕對方第一眼討厭我,共同完成目標也是個良好的開始。
星期天,我們的生物小組必須一起完成素材搜集。
我掌握了嶄新的觀察視角,小祤和於煥知道他們互為隱性“情敵”會暗暗較勁嗎?他們會嫉妒葉堯能獨攬凱昕的青睞卻棄之不理嗎?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圈子中,朋友們也未必完全瞧得順眼彼此,但可能在被迫共同完成目標的過程中又能找到一點共識。
我改變了自己的思路,不再糾結於每個人對我是否懷有正麵看法。在我統計完我負責的三條路中間區域的植物之前,“人們怎麼看待社恐胖子”這個問題變得無足輕重。
我埋頭拍下不同種類的植物照片,用手機軟件把不認識的植物做上標記,準備回去查資料。
與此同時我在琢磨葉堯,他一定就在全神貫注地記錄他被分配區域裏的植物,心無旁騖。那些我新發現的道理他應該早就懂了,所以才總那麼我行我素、行事古怪,讓別人琢磨,自己從不琢磨。
我的區域裏有一種特別討人厭的野草,醜陋的黃褐色,看起來像毛毛蟲,刺很紮手,總是紮在我衣服上。我在不斷從帽子上摘下它飛快地扔掉的過程中惱羞成怒,停下進度,拿出手機誓要當場找出這個討厭植物的名稱,順便看看有沒有避免被它粘上的小竅門。
正低頭搜索,頭上被什麼東西碰了碰,我感覺到原本服帖的頭發被拽起幾束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