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3 / 3)

抬頭花了幾秒聚焦。

葉堯手裏就拿著一截那種毛刺野草的枝條,他居然用這個紮我的腦袋!我控製住尖叫的衝動,躲到一邊猛拍腦袋,把頭上的幾個小刺球弄掉。

“蒼耳呀,你連蒼耳都不認識,還需要查手機?”他把那截樹枝就地扔開,“我就知道你會討厭這個。”

那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討厭嗎?我對他怒目而視。

“不要那麼神經質嘛,要跟大自然和諧共處啊。”他嬉皮笑臉地跟在我身後,又順手揪了一個小毛球,放在掌心裏伸到我麵前,“摸一下,現在紮手,春天是軟的。”

誰要摸它!

我停在稍高一點的坡上回過身:“你負責的那片統計完了?”

“統計完了。”

哼!你肯定不仔細,漏掉了很多。

我對他沒轍,隻能讓他跟著。他一直在身後多嘴多舌,指著不認識的小果實告訴我:“這個能吃。”

誰敢吃?

他就自己摘了吃……他可真能跟大自然和諧共處。

他還負責監工,不時提醒我:“這裏有種草沒拍,你不要那麼粗心,認真點嘛。”

我明明就很認真,都怪他跟著我讓我分神。

就算沒人理他,他也能自己聊起天來:“舞台劇比賽你有支持的院係嗎?要不要多拿幾張票去投票?”

這問題我稍稍過了過腦,雖然彩排時看見好幾個院係都實力強勁,可我隻會支持我的朋友裴弈。

現場觀眾票是按院係發放的,但我們文藝部應該有一些餘票。

我應該多要幾張票請朋友來看,順便給裴弈投票嗎?

葉堯自問自答了:“哦,我忘了你沒朋友。”

“你才沒……”我一轉身,他跟得太近,嚇得我退一步卻重心不穩,一屁墩摔在草叢裏。

太塌台了。

“路不好,你悠著點。”他幸災樂禍地笑著把手伸過來拽我,卻在中間碰到幾片葉子時被針紮似的縮了回去。

我自力更生地撐著地拽著樹爬起來,手忙腳亂尾椎疼,也的確感覺到無意中抓住的不明枝葉非常紮手。

葉堯最後還是拉了我一把。

我不開心地站在路邊拍著身上的土,他幫我把飛出去的手機撿回來,幸好手機沒摔壞。

“我至少能找到五個人給裴弈投票。”我並沒有吹多大牛,易然、陽樂棋、凱昕、Gabriel、小八,如果他們沒有自己另外要支持的人,隻要我開口,他們一定會願意幫裴弈投票。

“給別人拉票相對來說還是容易些的。”他讚同地點點頭,讓我據理力爭的準備落了空,不過他的重點好像不在這裏,“幫自己拉票就不行了吧?你臉皮這麼薄。”

“為什麼要幫自己拉票?我又沒參加舞台劇。”

“將來廣播台台長是必須競選才能當上的,不是誰下個任命就行。”

聽明白他的意思後,我目瞪口呆。

為什麼他會認為我想當台長?

我這樣子看起來像個野心家嗎?

我差點笑出聲來,我的節目可是剛剛僥幸複播,連做個廣播員都戰戰兢兢,想什麼台長啊?太奇怪了,葉堯怎麼會認為我是這樣的人?他不會因為胡謅了那些“東大精神”的說辭就自己信以為真了吧?

我六神無主地低頭往前走,小聲說:“那和我沒關係。”

他跟在我身後,發出平平無奇略顯遺憾的聲音:“你是這屆最受歡迎的廣播員,現在公眾號也是你寫的吧。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幹了,按珺儀的個性肯定會叫你競選。”

原來是因為做了很多事,嚇我一跳,我就說我沒有一根汗毛像台長嘛。

“那我也不可能參加。”

“是嗎?那我覺得對你和廣播台都是損失哦。不過這和我肯定沒關係,你自己開心就好。埋頭付出不求回報聽起來很高尚,其實是最偷懶的,躲在殼裏不聽外麵的聲音畢竟比較舒適。”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他正一邊話癆一邊漫不經心地用撿來的枝條挑開灌木叢,檢查貼近地麵、藏在陰影、被我遺漏的小植物,從我的角度看去,他逆著光,輪廓罩上點奇幻色彩。

我把視線垂下去,在他看過來之前蹲下,裝模作樣地舉手機拍攝。

“那個拍過了。你可以拔一些回去煎牛排。”他突然轉變話題。

“啥?”

“不騙你,超市裏還有賣呢。”他笑著說。

誰敢拔啊!

我起身收起手機,加快搜尋新植物的速度。不知為什麼,剛才葉堯拉我時接觸的那塊皮膚灼燒起來,癢得要命,我盡量用最小的動作幅度撓著手心,其實身上也有別的地方癢,但葉堯在這裏,我沒法蹲下去撓腳腕。

我隻有盡全力早點收工,躲到他沒法跟的地方去,比如女廁所。

我一門心思越走越快,話題又被他拉了回去:“我隻是建議你想象一下,如果你自己需要投票,你敢跟你那些朋友拉票嗎?”

我雖然裝作根本沒聽,可還是聽進了隻言片語。確實像他說的,替裴弈拉票我可以輕鬆做到,如果換成自己卻連好朋友也不敢開口,為什麼?

歸根結底,是因為裴弈本身很優秀吧。

我算什麼?我根本不可能像列數裴弈的優點那樣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有多好啊,那不會讓朋友們笑死嗎?

葉堯好像猜到了我在想什麼,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泄露了天機。

“倒也沒規定必須十全十美才能去拉票,這種事嘛,隻要臉皮厚就行,臉皮薄的話,我教你一招……”

我洗耳恭聽。

“你就這麼跟人說:‘你來看看我的表演,如果喜歡,你投我一票。’”

聽起來不像具有什麼魔法。

我困惑地眨眨眼。

“言外之意,如果他真覺得不喜歡,那就不投票唄。沒讓他必須認可,沒人說一定最好,那有什麼立場嘲笑?”

原來是這個邏輯。學到了。

葉堯突然又扔了枝條,大步流星跨到我麵前,掰開被我又掐又撓快要出血的手心:“過敏了。”

他在說什麼?其實我沒聽清。

我懷疑就是他碰過我才過敏,現在他碰到別的皮膚,果然那幾個觸點又開始發燙。

我的心漏跳了兩拍,導致後麵的心跳節奏全部紊亂了。

唉,我又開始想入非非。

可是他一把打開我另一隻手,好像隻有這一隻是他的心肝寶貝,另一隻是惡毒反派。

“回去去校醫院看,不要抓。”

這麼嚴肅,不解風情。

我偷偷腹誹,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轉回自己的病狀上,怔怔盯著手心裏又癢又痛的地方:“怎麼會這樣?”

“蕁麻……”他把他自己手指上泛紅的一片展示給我看,“剛才你摔跤的那片草,會蜇人。”

[30] “都成年了,沒問題的”

葉堯接過我的手機代替了我的工作,一邊迅速拍下路邊的新植物一邊往前走。我現在相信他負責的區域已經全部統計完了,因為大部分植物他本來就認識,能毫不猶豫地報出名字,排除了像我一樣看見植物後先進行一番推理“這東西剛才拍沒拍過”的那個過程。

“這是……”他按下我手機的快門,“龍柏,小喬木。”

“龍柏?”我好奇地看過去。

葉堯咧嘴笑:“你是不是想到燒烤小龍蝦了?”

猜得太準了。東海有個地區叫這個名字,以夜市出名。

我正自審是否流露出貪吃的蠢相,他又問我:“那你還是能吃這種高難度的東西嘛,不是一個人吧?”

“和爸爸媽媽一起的。”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以後生物小組這些人混熟了一起去吃吧,和同齡人總歸更有意思點。”

“據說那邊有黑社會,不跟著大人還是不行。”

“啊?誰跟你說的?”葉堯樂了。

“我媽媽。”

他立刻改口避開爭論:“嗯,你媽媽說得對。不過你成年了吧,我們都成年了,都是大人,沒問題的。”

都成年了,那你能把我的手放開嗎?

但這句話我沒說。

被喜歡的男生牽著,我沒有理由不暗自雀躍,管他是不是把我當小孩呢。

葉堯一手滑動手機檢查相冊裏剛拍的照片,一手拉著我,繼續朝前走去。我裝著糊塗,還裝出一臉憂鬱的表情。

我們走走停停,經過了很長一段路,全程沒遇見其他遊客,隻在一個遠處的工具棚外看見過三個園丁聚著抽煙,他們也沒向我們投來任何眼神。

樹林裏靜悄悄的,稀薄的霧給遠近的植物罩上柔光,陽光從綠色黃色之間灑下來,小塵埃在光的通路中緩慢浮動。

我盯著自己交替的運動鞋,清清嗓子,仿佛不經意地續上話題:“所以,你是本地人對不對?”

“我是東海附中的。”

“呀!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也是東海附中的!”我莫名其妙的喜悅來自“葉堯是東海附中的,和易然同一個高中,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四舍五入我和葉堯就快要念過同一個高中了”。

“陽樂棋?”

“不是,一個女生,你不認識。”

“她東海附中哪個校區?”

“康橋校區。”

“那和我距離有點遠了,我在江灣校區。而且江灣也分兩個校區,隔著馬路。我們校區很小,隻有高一(1)班、高二(1)班和整個高三,我們班從入學就和全年級分開了。”

我們東海大學也分好幾個校區,可我高中就隻有一個校區,在市中心,巴掌大。我從來不知道高中也能分校區。

認親失敗,知道你們八竿子打不著了。

我喪喪地追問:“這個班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住校,早上五點起床跑步。”他又咧嘴笑,好像很清楚什麼能嚇到我。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個班的同學都還好嗎?來地球會不會水土不服?

看看眼前的葉堯,也還好的樣子。

不過這總算解釋了為什麼他各種運動都擅長,原來他高中讀的是體育班,下次我可以向易然打聽打聽。

“我認識的人裏麵有你的同班同學嗎?裴弈?”

“裴弈不是。陸佳虞和王珺儀是。”

“啊?為什麼都是學姐?你留級了?”

“她們跳級,她們讀完高一就去了高三,我們班有將近一半人是這樣。”

天哪!

台長也是體育班的,完全看不出來!我和她還選了同一門體育課,但是是形體,每節課隻是拉拉胳膊做做操,我都沒見過她跑步的樣子。

不過更值得注意的不是部長嗎?

葉堯喜歡的部長原來和他做過一年同班同學,難怪他們之間的氛圍總那麼沒大沒小,而且剛入學時聚會,部長發過合照說“好久沒聚了”,原來是這個意思。四舍五入他們是“青梅竹馬”“破鏡重圓”啦,我心裏酸酸的,很矛盾。

葉堯應該和部長在一起,他把我當小孩,我又很喜歡葉堯。

正情緒低落地胡思亂想,我聽見了有人慌張踩碎落葉的腳步聲,非常輕微,但不是葉堯和我腳下發出的。

在我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之前,葉堯已經扯開了笑腔:“出來啦,鬧鬼啊?”

我往葉堯的側邊探出腦袋,看見明顯藏不住的裴弈笑嘻嘻地從樹後冒出來。他在幹嗎?怪滑稽的。輔以葉堯開的“鬧鬼”玩笑,我差點傻笑出聲。

思路慢了半拍,我才領悟,裴弈為什麼要躲?還不是因為看見葉堯牽我手!

不知道裴弈和我誰更尷尬了。

反正葉堯是一點不尷尬,我掙紮了一下想縮回手,他卻攥得更緊沒放。

對此局麵,他娓娓道來、侃侃而談:“前麵有片咬人草把我們倆蜇了,主要是她。她一路撓,手都快抓破了,我完全不能撒手,一撒手她就要撓,看。”他說著拎起我的手問,“你說我像不像人形的‘伊麗莎白圈’?”

我僵在當場,原來我在他眼裏連“愛摔跤的小孩”都不是,而是小狗!

裴弈臉上的嬉笑消失了,驚愕又緊張地來到我身邊:“要不要緊?要去醫院嗎?”

“還行,她不亂撓就不嚴重,能堅持回學校吧。”葉堯隨便地替我打包票。

我漲紅了臉使勁拽手,小聲保證:“我不會再撓了。”

“確定?”他回頭看著我,挑起一邊眉毛,把頭歪向一側。

我使勁點頭。

他終於鬆開手。

裴弈認真幫我做著規劃,展望未來:“我們的區域都完成了,凱昕和他們倆去找地方吃飯,找到發定位給我們,等到了吃飯的地方問店家要個塑料袋套著就撓不著了。”

葉堯又嬉皮笑臉:“那我再控製你一段,直到吃飯的地方吧。”

我被嚇得魂飛魄散,竄到兩米外的前方:“不用了,我手放在口袋裏,不會撓。”

“跑快點可以再來一跤哦。”葉堯送來祝福。

我低著頭仔細看腳下,好好走路,聽見身後傳來裴弈對葉堯的揶揄:“做點生物作業需要鑽草叢?是不是太拚了?”

快解釋一下,解釋清楚,隻是不小心摔跤!

葉堯辜負了我的期望,無情地反諷裴弈:“都期末了還不拚一拚,你是等著重修。”

我們很快根據凱昕發來的定位和他們會合,沒再節外生枝。動植物園裏沒像樣的餐館,我們相當於坐在餐館提供的戶外小桌上吃了便當。但這對我來說是好事,分餐製降低了集體進食的難度。

裴弈如約給我找來塑料袋把手套起來,套好之後發現我不會用左手拿筷子,我們無奈地哈哈笑,又把塑料袋拆開。

葉堯在一旁光說不幹活還嘲笑別人:“你這智商行不行啊?你把她另一隻手綁起來她也不好撓啊。”

裴弈為了證明自己的智商爭了口氣,把我的手綁得非常紮實,連一根手指都伸不出來。

我努力地控製自己不去撓癢癢,安靜地低頭吃飯。我也要爭口氣,在葉堯麵前,當眾吃飯。

小祤在惟妙惟肖地形容和模仿他剛才看見的羊駝“如何長著高級臉”“如何氣質像凱昕”,被凱昕追殺得離開了座位繞場跑圈。

我低頭笑笑,少年啊,你這樣真是前途堪憂。

拜他所賜,沒人注意我怎麼吃飯,也沒人在意我出不出醜。

其實漸漸地,我也發現葉堯說得沒錯,大部分時候人們並不仔細觀察別人怎麼吃飯。葉堯也忘了在吃飯時捉弄我,總是搞這種節目可能他自己都會覺得無聊。

我沒有看他,但是一直聽見他參與聊天的聲音,他應該沒有關注我。葉堯的聲音非常好聽,可以在我們那個半吊子廣播劇社做頭牌的那種好聽程度。在男生中非常突出,其他三個人我還經常搞混,但隻要葉堯說話,我就知道是葉堯。

我突然發現,就像易然一樣,我也有自己的標準,我喜歡聲音好聽的人,至少不能太差。一個聲音好聽的二百斤胖胖和一個公鴨嗓的帥哥相比,我可能會更願意和二百斤胖胖做朋友,不過這也無人在意,帥哥一般還不想和我做朋友呢。

順利做完“吃午飯”任務,我們分兩輛車打車回校了,可是葉堯沒和男生們一輛車,而是和我、凱昕一輛車,按他的說法是,要和我一起去校醫院。

他坐副駕駛位,還轉過頭向凱昕展示了一下手上的過敏症狀。

他們的關係真的恢複正常了。

凱昕倒是沒過敏,可是被不知名小蟲咬了,捋起袖子來數包包,和他比慘,到校前沒有分出輸贏。不過凱昕不想為了被小蟲咬去校醫院,我們路過離宿舍最近的校門就把她放了下去。

她走後車廂裏安靜下來。

我在飛速思考該不該抓緊時機和葉堯說幾句話。

說什麼好呢,“你看病帶校園卡了嗎?”等等,我自己帶校園卡了嗎?我瞬間緊張,用我一隻過敏的手和一隻被紮成粽子還沒釋放的手,費勁巴拉地幾個口袋一通亂翻。完蛋了!沒帶校園卡就不能在校醫院以學生優惠看病了,這還不像去食堂買飯可以借別人的。

嗚嗚,我怎麼總是換完衣服忘了帶上校園卡。

葉堯轉過頭說了句什麼,正對上我欲哭無淚的臉。

“怎麼了?”

“忘帶校園卡。”

我倆大眼瞪小眼,愣了漫長的幾個世紀。

我回過神才反應過來,剛才他說的那句話是“今天飯還吃得挺好”。

好消息——葉堯注意到我的進步了!

壞消息——我因為忘帶校園卡失去了跟他一起去校醫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