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旌先看了一眼惶然無措的兩個軍醫,心頭一沉,忙快步上前,跪到父親側後,傾身察看兄長的傷情。
這時蕭平章輕輕動了一下,眼眸稍睜。
蕭庭生急忙俯下身,柔聲安慰道:“沒事,扶風堂的黎老堂主剛好在甘州,為父已經派人去請他了,馬上就到。”
本已嚇得臉色發青的蕭平旌聞言十分驚喜,“真的?”
扶風堂最初隻是一家藥坊,由寒醫荀珍所創,隻開在廊州一地,後因口碑太盛,許多病患跋山涉水也要前來求醫,反致小病加重。荀大夫醫者之心不忍,便又擇了其他合適的地方開設分號。這一年一年一家一家地開下去,傳到黎騫之這一代,不僅京城和各大州府皆有扶風醫坊,連北燕和大渝也各開了一所。
而素來各處雲遊行蹤不定的這位老堂主居然剛好在甘州,不得不說是萬幸之極。
心頭稍定的蕭平旌又等了片刻,見兄長呼吸愈弱,門外仍無動靜,實在有些按捺不住,匆匆跳起身,打算親自去催看。
好在他剛剛衝出大門,數騎快馬便急馳而至,一位青衣老者被擁在眾親兵之間,顯然便是扶風堂堂主黎騫之。
蕭平旌早已顧不得禮數,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連扶帶抱將老人家拖下馬,挾著胳膊急急地就向門內奔去。
整個隊伍的最末端是一匹不起眼的灰白騸馬,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端坐馬上,容色清麗,一身淡藕色的布衣布裙,長發稍挽成髻,在腦後紮成一束,手中提著一個竹藤藥箱。
前方慌成一片的眾人沒有一個注意到她,她顯然也並不在意是否受到關注,隻淡淡瞥了蕭平旌一眼,便自顧自下了馬跟在後麵,看起來動作從容舒緩,但實際上也沒比其他手忙腳亂的人慢多少。
聽到外廂動靜的蕭庭生勉強穩住自己,起身相迎,嗓音有些喑啞,“黎兄……”
黎騫之匆匆還禮,視線投向他的身後。
第一眼看見傷者,他的腳步不知為何稍微停頓了一下。這一刹那的猶豫轉瞬即過,周邊無人察覺,隻有跟隨在後的女徒林奚抬頭看了他一眼。
長榻上的蕭平章突然咳嗽了起來,傷口血流更劇。
黎騫之忙接過軍醫遞來的小剪,將傷處衣袍剪開,用軟巾清去積血,仔細觀察了一下傷口。
林奚靠在他下首也坐下,將藥箱打開,不用他吩咐便取出一把更長的銀剪,兩人一個扶箭,一個下剪,先將外部箭身剪下,在體外留了一寸長短。
黎騫之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兩指按在傷者腕間,片刻後放開。林奚隨即伸手,也同樣診了片刻。
蕭庭生一直盯著老堂主的動作,見他停手後神色憂沉,心頭不由一絞,好一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我與黎兄相識近三十年,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
黎老堂主語調低沉,“王爺想必也明白,無論是否傷及了肺脈,箭頭都必須先取出來。”
蕭庭生隻覺得胸腔內的血液似乎被一抽而空,怔怔地看了黎騫之許久方問道:“和林深那個時候……一樣嗎?”
蕭平旌聞言一驚,怔怔地看向父親。
黎騫之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掃向身邊的女徒,點頭道:“是。世子能否挺過來,隻在五五之數。”
蕭庭生呆呆地看著雙目緊閉的長子,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麼,“好,請黎兄盡管動手吧。”
黎騫之的眸中突然浮起一抹哀色,自己搖了搖頭,歎道:“同樣的傷勢,二十年前我已經失手過一次了,王爺竟然還敢把世子交給我來動手……”
蕭庭生的眼底也有些發紅,低聲道:“當年林深沒有救回來,不是黎兄的錯。若連你的醫術我都信不過,又能去相信誰呢?”
黎騫之花白的雙眉垂下,眸色悠悠,似乎已飄向久遠前塵。蕭平旌遠不似父親那般穩得住,緊緊地盯著他,顯然已經有些疑慮,隻是還不敢插言。
林奚倒是沒在意兩人在說什麼,起身指示旁邊的親兵端來一個矮桌放在身後,鋪開白巾,巾上整齊地縫著幾個插袋,插有壓舌板、針墊、小刀等物。她挑了一柄極薄極短的小刀,在盛有藥液的一隻玉碗中浸了浸,又點燃一個厚瓷帶撚的油燈,拿了一柄銀刀在火苗燎燒,同時輕輕叫了一聲:“師父?”
黎騫之定了定神,用布巾清理掉新滲出的血漬,提起玉碗中浸了藥液的薄刀,深吸一口氣,慢慢移向傷口處。
刀刃稍稍向下,但卻又在將要觸及病人時停住,他的手指突然抽動了一下。
蕭平旌被這一顫嚇得幾乎跳了起來,倒吸了一口冷氣。
黎騫之眸色深深,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許久,最終下了決定,稍稍側身,將手中薄刀交到了身旁的女徒手中。
蕭庭生麵色灰敗,低低地叫了一聲:“黎兄?”
黎騫之看向他,目光篤定,語調平靜,“我這個徒兒,一向比我的手穩。請王爺允準,由她替世子取出箭頭。”
蕭庭生還未及回答,蕭平旌已經一拳擊在石板地上,憤怒地拒絕道:“這怎麼行?!我大哥這麼重的傷勢,絕不可能交給一個丫頭片子處置……”他氣急地轉頭四顧,“老堂主不敢動手,難道就沒有別的正經軍醫了嗎?”
蕭庭生抬手按住他,定定地看向對麵的醫者,評判了片刻後,他有些痛苦艱難地點了頭,“我相信黎兄的判斷。”
蕭平旌急得滿麵漲紅,大聲道:“父王!這可是大哥啊!就算不能萬無一失,也不該這麼輕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