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剪雨流霜島(1 / 3)

純陰封魂術,看起來是成功了。

然而。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做法結束的那一瞬間,唐家卻多出了兩個人。或者說,是兩位九闕神侍。

正是之前被東陵焰巧計困住的那兩名神侍。

他們破開了東陵焰的陣法。

孜孜不倦,再度追尋白萱衣而來。

白萱衣看著唐楓的三魂七魄進入那具陌生的軀體。心中緊張,微略緩解了些。可是,卻尚未來得及喘出一口氣,執鐧和握弓的兩名九闕神侍已在門外,大聲地嗬斥:“大膽花仙,你還要負隅頑抗到幾時!”

白萱衣心中一涼,鈍重地推門出去。

兩名神侍具嚴肅憤怒,虎視眈眈的望著她,好像恨不能立刻將她收進瓶子裏關著,或者是折疊成豆腐般的一小塊捏在手裏。

東陵焰亦出門來,對兩名神侍道:“你們將本公子的話當耳邊風了嗎?這小花仙,本公子自會帶她回九闕神殿,無須你們多管閑事。”

執鐧的綠甲神侍此時也強硬了態度,道:“公子莫要再阻攔了,屬下等亦是奉了神君的命令,若公子執意要違背神君的旨意,屬下等亦隻好得罪了。”便聽東陵焰冷笑一聲:“嗬,狂妄,尚且不知你們這樣的小嘍囉是不是本公子的對手呢,上回本公子對你們手下留情,隻將你們困住,未傷害你們分毫,你們倒得寸進尺了。本公子生平最討厭就是有人違逆本公子的意思,如今你們既然犯了本公子的忌諱,且不說這小花仙到底應不應當回去,本公子都要好好教訓你們一番!”

說著,一躍而起。

雙臂展開如亮翅的白鶴。

白萱衣眉心一緊,看著東陵焰對自己一再相護,已是堆滿了難以言說的感激,此刻便緊緊隨著他,與他一起抵抗綠甲神侍。

一時間風馳電掣。

玄光衝天。

時不時伴隨著真氣相撞,爆破炸裂的聲響,擾亂了又一輪的黃昏。那是一場誰也無法討巧的戰役。東陵焰縱然敏捷,卻處處記掛著白萱衣,護著她,以至於他難以放手一搏,再加上他心知對方並不完全算是自己的敵人,他的力氣隻去到九成,最後一成,抑壓在身體裏,難以舒展。

他揮不開拳腳。

突然,院子裏起了一陣墨黑的旋風。那風像是平地拔起,如咆哮的猛龍,猝不及防地介入混戰的陣營。

而那風陣之中還散發出鋪天蓋地的黑霧。黑霧瞬間遮蔽了印霄城的上空。雖然此刻已到了黃昏,但斜陽依山,金光猶在,卻是瞬間之間,所有的光亮都被黑霧遮蔽,天地漆黑如深夜。

整座印霄城,頃刻沸騰混亂。

百姓們紛紛跑上大街,仰頭看著如墨的夜空,好像是在議論著天要塌了,喧嘩聲,哭喊聲,交織成一片。

唐家的後院,颶風不止。

沙塵與黑霧逼得在場所有人幾乎難以移步。東陵焰略略分神,微閉了眼,睫羽隔開滾滾沙塵,便就是那一瞬間的功夫,綠甲神侍的一枚小箭射入了他的膝蓋,他向後猛地一推,單手撐地,眼中瞬時爆發出憤怒的火光。那握弓的綠甲神侍見狀,亦禁不住有些震顫,手裏的動作遲疑了片刻。

這時,天重新亮起。

黑霧消失了。

就仿佛剛才毀天滅地的驚恐隻是一場幻覺,是不存在的。斜陽重新在山坳裏露出輪廓。風也停了。

卻在風停的一瞬間,一道黑影射出。

那黑影並非在場混戰的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亦不是留在屋內守著唐楓的秦憐珊。而是一個男子。他迅猛如獸,目光犀利,像敏捷的貓似的,落在四人當中,在極短的時間裏,於混亂中以緊縮的瞳孔激烈掃射。

目光瞬間定格在白萱衣的身上。

他飛撲而去。

白萱衣尚且沒有弄清楚眼前究竟發生了何事,突然隻覺腕上襲來一股強勁的力道,將她扯住,她的身體立刻飛起。

飛出了院牆。

“小仙女!”東陵焰忍著膝蓋的疼,大呼一聲,欲追上去,但那兩名九闕神侍卻攔了他的路。

執鐧者道:“公子,那人身上有極重的邪氣,公子有傷,貿然追去隻怕討不得巧,屬下等不欲與公子為敵,亦是想圍護公子周全。”握弓的神侍說話稍刻薄一些:“那人似乎是與公子有些關聯呢,既然事已至此,便請公子隨我們回九闕神殿,給神君一個交代!”

東陵焰恍如夢醒。

踉踉蹌蹌奔回屋子裏,尚未跨進門,便看到那幽暗的房間裏,隻剩下唐楓一人。他們尋回來的那具屍體不見了。

就連秦憐珊也消失了。

白萱衣隻覺得耳旁疾風掠過,仿佛從她的七竅鑽入,滲進六腑,將脆弱單薄的身體骨架撐開,刺痛。

一雙強有力的手扣住她的肩膀。

拇指死死抵住她後背的蝶骨。指尖有一道似冰錐紮入般的氣流。氣流蔓延全身,並非疼痛,可是,卻像一張無形的網,將白萱衣渾身的經絡都桎梏著,封鎖著,她始料不及,仙術被封閉,無法施展。

“你究竟是誰?”白萱衣咆哮著。

卻無法掙脫。

就在她扭頭看去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感到一陣寒流襲遍全身。隻見身後擒住她的男子一身白衣,麵色陰沉。他的眉眼,他的身形,就連他頭上束著的金冠,都跟白萱衣在飛鸞流仙鏡中那個人,一模一樣。

是那個在城毀樓塌的時候,仇視地看著白萱衣的獨眼男子。

隻不過,此刻這男子的雙眼卻是健全的。他的神情漠然,不似白萱衣這般驚詫,他一直沒有說話,任憑白萱衣如何吵嚷掙紮,他置若罔聞。

他們一路向著北麵而飛。

漸漸地,看見腳下大片大片的汪洋,以及座座聳峙的孤島。白衣男子將飛行的方向輕輕一變,落在海中的一座孤島上。

“這裏是剪雨流霜島。”他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嘶啞,還帶著一點吞吐,仿佛並不適應聲帶的震動。

“你是誰?”白萱衣再問。

他道:“莫非楊。”

那是他的名字。除了這個名字,他一無所有。他寡言,沉默,就像一座冰山,又像無底的深潭。

白萱衣心裏有太多的疑惑:“你為何會在唐家出現?”

“是你們救了我。”莫非楊冷凝地看著白萱衣,“是你們將我帶回去,在我的體內放入唐楓的魂魄。”

什麼?不可能!

白萱衣如遭雷擊。我們帶回的,明明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市井男子!莫非楊卻將眼角輕輕一挑:“那不過是我的皮囊。我醒了,皮囊自然就破了。”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莫非楊說著,推了白萱衣一把,“走吧。”

白萱衣愕然:“去哪裏?”

“找一處地方。”莫非楊言簡意賅。隨後便繼續挾持著白萱衣,向剪雨流霜島的深處走去。這海島叢林茂密,地勢崎嶇,仿若迷宮似的。而且島中亦不乏各種罕見的植物,奇花奇石,應接不暇。

他們來到海島偏西麵的一處叢林。碧樹掩映,藤聚蘿纏。

叢林之中恰有一片空地。

但見莫非楊信手一揮,那空地之上便起了一座碩大的莊園。朱漆的紅門,門環是猙獰的顱骨圖樣。

山莊懸匾。刻著四個燙金大字:

青瓷山莊。

莫非楊鬆開了扣緊白萱衣的手,道:“進去吧。”白萱衣此刻自知仙氣已被封鎖,縱然可以用招式與對方硬拚,也無疑是以卵擊石。她連最基本的飛行術也無法施展了。她隻好戲謔地笑道:“你不怕我跑了嗎?”

莫非楊的表情冷峻,眉宇間,已是驕傲自得。

青瓷山莊像一座牢籠,似無形的枷鎖,將白萱衣困於其中。她無法飛行,縱然離開了山莊,她又怎能離開這荒島?莫非楊想必也是看中這一點,故而對她並沒有太嚴苛的管製。但白萱衣不明白,何以這男子揮一揮手便可以在平地起出一座宅院,莫說是人,就連普通的小妖也未必有此能耐。他封鎖了白萱衣的仙氣,但白萱衣何嚐不知,他縱然不這樣做,她也並非他的對手。

他究竟是什麼人?

他像一團隱在迷霧中的黑暗,總讓她感到心悸。

剪雨流霜島的暮春景色格外怡人。有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島也是如此,緩慢,寧靜,靜得沒有一點喧囂浮雜之氣。

連綿的山巒,如刀削斧砍一般,高聳林立;江流似緞帶,有碧綠也有湛藍,還有銀亮的白色,或淺淺的絳紫;綠的樹,紅的花,時而錯雜交纏,時而各成一片,洋洋灑灑,相映成趣。

天盡頭,霞光彌漫。

若在白天,看到的就是大塊大塊的濃鬱顏色,有朱紅,赤金,靛藍,薑黃,青碧,五光十色,似百花競豔。若在夜晚,黑沉的天幕就會閃爍起一道道鉛白的光。似彩虹的形狀,從不知名的某處曲線揚起,然後又落到另一個不知名的某處去。

這裏是世外的桃源。

勝過仙境。

稍稍逗留多幾天,白萱衣便想著辦法使莫非楊開口與她說話。隻有那樣,她才能從他那裏探來更多的消息。起初,莫非楊總是很冷酷,眼神裏帶著肅殺,仿佛與白萱衣之間懷著一段深仇大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