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剪雨流霜島(2 / 3)

但幾次下來,他略略地鬆了口。

白萱衣問他:“你為何會在那副皮囊裏?”莫非楊道:“從我沉睡之日起,我便選擇以人的皮囊為掩護,從一副皮囊到另一副皮囊,到如今,我已經換了不知多少副皮囊,隻是最近恰好到了那個人的身上。”

“沉睡?你沉睡了多久,為何會沉睡?”

莫非楊似做盤算,微微一歎,道:“已有千年了吧。”

“為何會沉睡?”白萱衣再問一次。

莫非楊卻還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便就沉默地看著她。她無奈,隻好轉了下一個問題:“你帶我來這島上,究竟有何目的?”莫非楊用冷漠的眼神淡掃她的桃腮柳眉:“我需要你為我輸入仙氣。”

“可是你已將我的仙氣封鎖?”

“需要的時候,我自會替你解除。”

“你怎知我會願意過仙氣給你?你要我的仙氣做什麼?”

“我知道你會的。因為你朋友的魂魄也在我的體內,若我死了,便要他與我一同陪葬。這樣說,你覺得呢?”

白萱衣倒抽一口涼氣。她仿佛看到了唐楓,他就像一團的小小的火焰,帶著愁,帶著淚,帶著無力的掙紮,被束縛在麵前這具陌生的軀殼裏。這亦是白萱衣心中最深的痛,與最大的疑惑。

“你到底是誰?”

說到這裏,莫非楊又沉默了。他的沉默像一麵無形的牆,將白萱衣隔阻在外。白萱衣不依不饒,還在追問著,他卻拂了拂袖,轉身走了。留下形單影隻的女子僵立在庭院裏,庭院中,姹紫嫣紅。

有一日,白萱衣正在試圖強行衝破被封鎖的仙氣,她盤腿坐於床邊,額頭已滲出涔涔冷汗。忽然,門外傳來莫非楊的一陣咆哮。那咆哮帶著驚恐慌亂,仿若自泥濘深處迸發而出,更是有一股歇斯底裏的癲狂。

白萱衣受此一嚇,猛地睜開眼睛,推開門跑出去,隻見莫非楊房間的門敞開著,莫非楊便單手支在門檻上,另一隻手捂住胸口,身體劇烈地起伏著。女子心有忌憚,不敢靠近,隻呆呆地站著。

莫非楊喃喃地哀求:“仙——仙氣……為我輸入仙氣!”

白萱衣仍是原地站著。含愁的雙眸,布滿彷徨無措。跪在她麵前的,向她哀求的,是她的敵人,若是此刻,她想逃,或者殺了他,是否也無不可?她小小的拳頭在身側緊緊握著,咬緊了牙關。

既然此刻是他需要她為他輸入仙氣的時候,他必然會解開她被封鎖的仙氣,屆時她又能像從前那樣施展仙法,她可以殺了他?或者趁機逃走?那麼,唐楓呢?唐楓的魂魄,還在莫非楊體內,她若殺了他,誠然如他所說,他會要唐楓為他陪葬?她又是否能丟下唐楓不理,獨自逃難?

忽然之間,白萱衣的心頭一沉。

——她知道了,她別無選擇。

她已是輸家。

她隻能按照莫非楊說的,款款走到他麵前。他替她除去體內那道封鎖。然後,他如願得到了她的仙氣。

喘息停止,痛苦消失,漸漸地,一切恢複如常。

天色明朗。

半空中一道絢爛的彩虹,泛著氤氳的柔和的光。他們坐在台階上。台階沁涼。彼此眼中的虛弱,複雜,無言交織。

莫非楊沒有再封鎖白萱衣的仙氣。

他想,她應該比自己更清楚她的處境。她的一顆玲瓏心,就像鮮活地呈現在他麵前。他一覽無餘。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

那是白萱衣第一次看到莫非楊的笑容。帶著得意,帶著嘲諷,帶著炫耀與挑釁。並不友好。

如暗夜裏的一支箭。

如晴空的一抹陰霾。

可是,那裏麵又分明含著無奈,含著落寞。似是有無盡的故事。白萱衣由不得微微一歎:“莫非楊,你究竟是什麼人?”

但莫非楊還是不說。

惟有一次,某一次在白萱衣不懈地追問下,莫非楊稍稍鬆了口,他說:“我是帶著使命來的。”

“什麼使命?”

“日後你定會知道。”

像個禪語,啞謎,卻讓白萱衣感到憤怒又無奈。還有一件事情,是愈加逼近的。那便是唐楓的期限。

九九八十一天。

不足三個月。

春花落,夏花盛,三個月時間轉眼便到。

白萱衣曾試圖偷襲莫非楊,想逼迫他交還唐楓的魂魄。可她敗了。屢屢失敗。她嚐試了好多次,隻換得對方的嘲諷與攻擊。她漸漸地感到疲憊不堪。甚至是難掩內心的脆弱,在他的麵前黯然哭泣。

“請你將小老爺還給我!”

莫非楊冷如冰山,暗如漩渦,無動於衷:“若是我將他還給你,我還如何靠著他的魂魄來支撐?此刻,我之所以還留著唐楓的魂魄在我體內,是因為我的元神因沉睡千年而受損疲憊。我需要唐楓的魂魄來維持我的體力,使我行動自如,他的魂魄是治標,而你的仙氣,則是治本。”

“所以,我自然不能將他的魂魄取出我體內,我暫時也不會殺他。但若你想要對付我,最好打消這樣的念頭,因為,你就算僥幸殺了我,我也會在最後一口氣落下之前,帶著唐楓的魂魄,跟我玉石俱焚。”

“我若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還可以告訴你,若是純陰封魂術真的成功,你的小老爺的確有再活命的希望,可是,你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失敗嗎?因為唐楓的三魂七魄之中,隻有兩魂和六魄在我體內。魂魄不全,導致純陰封魂術失敗,但這兩魂六魄,卻已經足夠我吸收利用,從沉睡中醒來。我等了那麼久,終於是等到這一天了。”

白萱衣聞言,驚駭得說不出一句話。

何謂等了那麼久?難道,這一切都是個陰謀?可是白萱衣卻分明地記得,施展純陰封魂術時,她在場清晰地看見了三粒圓珠與七道玄光。那正是唐楓的三魂七魄啊!又怎會隻有兩魂六魄?

莫非楊麵沉如鐵:“因為那三魂之中,有一魂是假。七魄之中,亦有一魄是被人瞞天過海偽裝替換的。”

秦。憐。珊?

白萱衣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女子平靜純良的臉,倏忽之間仿佛被人扇了一道巴掌,真的是她嗎?

是的。

莫非楊的話,證實了白萱衣的揣測。

是秦憐珊在施展純陰封魂術之前,趁著白萱衣和東陵焰不備,將唐楓的一魂一魄抽走。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靈,一名幽精。而七魄,則分別是屍狗、伏矢、雀陰、吞賤、非毒、除穢、臭肺。

秦憐珊抽走了唐楓魂魄中的幽精與雀陰。

然後再製造出假的幽精與雀陰放在唐楓體內,使他看上去並無任何異常,並且瞞過了白萱衣和東陵焰。

三魂七魄,隻剩兩魂六魄。另有一魂一魄是假,進入莫非楊的體內以後,它們就消散不存在了。

純陰封魂術因而根本沒有獲得成功。

這一切都是陷阱。

穿針引線之人,正是秦憐珊。

那副皮囊的主人,雖然的確是與唐楓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但秦憐珊找到他的時候,亦將莫非楊的元神放入其中,當唐楓的魂魄進入屍身,實則是進了莫非楊的體內。莫非楊得到唐楓的兩魂六魄,得以化成人形,破繭而出。

當時白萱衣和東陵焰看著唐楓的魂魄進入那具躺著的屍身,緊接著九闕神侍忽然前來,他們忙於應對,因而沒有能目睹那皮囊裂開,莫非楊慢慢地爬出來,然後皮囊再化成齏粉的過程。

此番莫非楊蘇醒,尚在虛弱的恢複時期,所以,他需要靠仙家的仙氣來調理自身,他衝入當時唐家混亂的打鬥陣營,也正是在挑選誰來作為他續命的人質。

他選中了白萱衣,四個人之中,他一眼看到她,她的法力最弱,但已經足夠為他所用,他自然舍難取易,帶走了她。

白萱衣隻後悔自己信錯了秦憐珊,後悔她疾病亂投醫,釀成如今這局麵。“可是,”她仍有不解,“秦憐珊為何要這樣做?你們倆是早就相識的?她處心積慮接近我們,就是為了利用小老爺使你複活?為什麼是小老爺,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莫非楊動了動嘴角,他再度沉默了。

九九八十一天,仿佛隻是一個眨眼。

但那一眼,卻能痛斷肝腸。

白萱衣不知,除了傷心難過,她還能做什麼。她沒有辦法奈何莫非楊。她仿佛可以看見遠方的唐楓,一動不動地,躺在冰涼的床板上。

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第八十一天清早的陽光,將白萱衣割裂成千萬片。莫非楊卻還在對她冷嘲熱諷:“唐楓死了,他沒有機會複活了,從今後這世上再沒有唐楓,有的隻是我莫非楊,我還願意接收他的魂魄,你應該高興才是!”

白萱衣淚如泉湧。

眼眶之中,全是猩紅的血絲。

她的世界坍塌了。

廢墟一片。

她甚至想到自盡。她狠狠地嘲笑對方:“若是我死了,你便得不到我的仙氣,你也會隨著我一起長眠黃土的。小老爺一定很高興有我們為他陪葬!”說罷,她的袖中射出玄光,直逼頭頂的百會穴。

莫非楊的表情微微起了波瀾,手一揚,中指便有玄光射出,以更迅猛的姿態纏住白萱衣的那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