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花間暗斷腸(3 / 3)

“焰公子,你何以會找來至此?”青瓷山莊內,金黃的菊瓣落了滿地。冬的寒意微微彌漫著。白萱衣與東陵焰在亭中坐著。

爐上溫著一壺酒。

東陵焰揉了揉鼻子:“你忘了綠甲神侍尋人的本領了嗎?”白萱衣皺眉:“可是,九闕神侍隻聽命於神君,若他們肯為你所用,當初我在印霄城的時候,你也不會費那麼大的力氣才找到我了。”

“話是沒錯——”東陵焰幹笑了兩聲,“但這一次,事態危急,你的處境太令我擔憂,我已經無法再沉著地等待了……”東陵焰說著說著,又開始自斟自飲,似是故意不再揭開下文。白萱衣受夠了莫非楊對她忽冷忽熱,忽然終止談話的態度,此番看東陵焰竟也如此,不由得來氣:“焰公子,你別說一半留一半,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東陵焰擱了酒杯,眼神斜斜地瞟過來:“你難道忘了,滴血盟。”

白萱衣一聽,頓時驚愕得忘了言語。一雙桃花般的眼,吃痛地看著東陵焰。東陵焰揮了揮袖,又繼續斟酒,道:“本公子有七百年的修為,就算少個一兩百年,又算得了什麼?”寂靜院落,隻有酒水落在杯裏的聲音。

良久。

白萱衣輕歎一聲:“焰公子——”她想說我明白你的苦心,我亦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可是,我並不值得。東陵焰卻仿佛看穿了她,不等她說完,已衝口而出:“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你無須介懷。”

無須介懷?

對於仙家來講,損失修為,是多麼殘酷的事情?白萱衣怎會不知東陵焰內心的那份苦楚?她曾經以為沒有誰會傻得願意拿滴血盟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她曾經以為這世間沒有什麼人什麼事值得誰去冒那樣的險。然而此刻,那個傻傻的、願意冒險的人卻活生生坐在自己麵前,她禁不住紅了眼眶。

究竟何為滴血盟?

那是第一代九闕神君訂立的一種規條。九闕神族製度森嚴,法則甚多,許多的事情,都必須依據章程,又或是至高無上的領袖——九闕神君的旨意。若是有人的意見與神君相左,而他又堅持完成,他則必須以犧牲自己的修為,來換取他的意見的可行性。東陵焰遭到他父君的禁足,不被允許參與和邪皇赤冥相關的事情,可他為了救白萱衣,一再地反抗哀求,九闕神君便放了話,若是他敢以儀式立滴血盟,便可獲得自由。本以為這樣會讓東陵焰知難而退,哪知道他竟然真的願意舍棄兩百年修為,離開九闕神殿。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有關東陵焰忤逆九闕神君的傳言,一時間喧囂塵上,在仙界鬧得沸沸揚揚。立滴血盟當日,九闕神君暗中召見了東陵焰,他是為了挽回作為神族領袖的顏麵,不希望東陵家淪為仙界笑柄,亦想給東陵焰一個台階下,希望他能將功補過,他便要求東陵焰藏起救白萱衣的意圖,對外宣稱,是因為東陵焰嫉惡如仇,想要親自對付邪皇的爪牙,而他覺得東陵焰修為不夠,所以才將他禁足,此番訂立滴血盟,便是東陵焰為了正義為了蒼生,不怕被削去兩百年修為,也要堅持離開九闕神殿,尋找邪皇的爪牙,將其殲滅。

如此一來,東陵焰便不再背負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荒唐,而成了勇者無畏的少年英豪。九闕神君還將自己麾下五名得力的幹將囊括在滴血盟之中,訂盟之後,那五名九闕神侍便聽從東陵焰的指揮了。

滴血盟是九闕神族最盛大的,亦是最殘酷的儀式之一,東陵焰猶記得儀式當天萬眾圍觀,盛況空前。他慨然地站在祭台上,任由風火雷電加諸在他的身上——那麼疼,他卻沒有喊一聲。

深邃的眼眸,偷偷凝起淚。盈盈漾漾的,都是白萱衣。

而他亦體會到父君的苦心。——縱然父君對自己是恨鐵不成鋼,可卻也不忍心他這兩百年修為白白浪費,他撥出九闕神侍中的精英給他,亦是想保護他,他希望他這一仗真的可以勝利,可以建功立業,樹立威信,成為神君之位名副其實的繼承者。

“我不想令父君失望。”東陵焰輕歎一聲。

白萱衣道:“所以,你是想一定要鏟除莫非楊,阻止他解開邪皇的封印,將災難帶來人間?”東陵焰已經將邪皇的事詳細說與白萱衣聽,白萱衣聯想起莫非楊所說的主人和使命,幾乎可以斷定,其主人便是指邪皇,而使命則是消除封印,使邪皇的能量重新覆蓋大地,造成毀天滅地生靈塗炭的慘劇。

莫非楊便是邪皇預言當中的白衣侍者。

是邪皇顛覆人間最重要的一步棋。

這時,東陵焰又說道:“邪皇的追隨者,明明暗暗,不計其數。這其中不僅包括了莫非楊,還有秦憐珊。”

“又或者說,是那個叫綠葵的女子。”

“綠葵是她的本名。她和莫非楊一樣,是千年之前邪皇以青瓷樹雕造而成。當年邪皇造了不少的青瓷樹雕像,對他們灌以自己的邪氣,將他們培養成邪魔死士。他們同屬魔,因為極度擅長偽裝,故而身份極之隱蔽。當邪皇被封印鎮壓,邪魔死士的能量亦隨之衰弱到極至,他們紛紛以各種形式藏匿起來,千年之後,封印的能量減弱,邪皇複活,呼之欲出,邪魔死士亦逐漸蘇醒,他們因為停滯了千年而受損的元神開始慢慢恢複。那個叫綠葵的女子,乃是邪魔死士當中擅長模仿與偽裝的一類,她變做秦憐珊的模樣,是為了接近小楓,騙取我們的信任。”

“綠葵精心策劃了莫非楊的複活過程。她出現是為了將我們引向純陰封魂術,並且讓莫非楊藏入我們施術的軀體當中。她在施術之前,已暗中用假的幽精與雀陰替換掉真的,從而令純陰封魂術無法成功,但那樣反倒能利用小楓的魂魄使莫非楊複活。”

東陵焰一口氣解釋下來,白萱衣聽得激動,時而憤慨,時而唏噓,她卻還有許多不解:“邪魔死士的沉睡,是他們自己醒來,還是需要某種契機才能?如若是自動蘇醒的,莫非楊何必需要綠葵助他奪取小老爺的魂魄?”

“依我父君的推斷,綠葵乃是邪魔死士當中修為較低下者,她的蘇醒,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但莫非楊既然是邪皇的白衣侍者,定是非比一般的邪魔死士,所以他的蘇醒會更費周章。可以說,綠葵直接聽命於莫非楊,而莫非楊聽命於邪皇;莫非楊肩負喚醒邪皇能量的使命,綠葵的使命則是令莫非楊蘇醒。隻不過,我們卻不知,為何偏偏受利用的人是小楓。小仙女,你可還記得,當初你說你守住飛鸞流仙鏡,鏡麵未愈合之前,你是不能離開鏡子的,但小楓的一口鮮血不僅令鏡麵的裂痕消失,也讓你獲得自由,我想,小楓定然有他的不同尋常之處,隻不過這其中的因由我們如今尚未能參得透。”

“難道小老爺也跟邪皇一事有關?”白萱衣想起唐楓,眉眼間又是哀傷,“可是他卻已經……”

東陵焰亦露出悔恨的表情:“當初我被父君禁足,無法離開九闕神殿,縱然有心,也無力兼顧,未能以仙氣護住小楓的身體。他……”東陵焰不忍再繼續往下說,青瓷山莊一片愁雲慘霧。

白萱衣似又想起了什麼,問東陵焰道:“如此說來,天行異域是假的?”東陵焰搖頭:“天行異域不假,隻不過綠葵利用了這個傳說來掩蓋她真實的來曆。我父君已經查實,這段時間天行異域的幻影牆從來沒有顯露亦沒有被打開過。小楓所說他在天行異域經曆的一切,其實都是幻象。他是被綠葵的結界困在一個逼真的世界裏,隻因他毫無修為,識不破那騙局,反而對綠葵的虛情假意深信不疑。”

白萱衣禁不住倍加自責:“就連我們亦受了她的蒙騙。我怎會那麼愚蠢?”東陵焰急忙安慰:“是那綠葵太狡詐,偏又做出一副清淡的樣子,我們才未能懷疑她。若要追究什麼疏忽大意,我便是罪責更勝過你,我的修為比你高,卻也沒能識穿綠葵的真身。邪皇以青瓷樹造魔,將其惡果層層包裹,隱藏得實在太細致。”

白萱衣看著爐上酒壺,壺底炭火微明,壺嘴有幾絲白煙繚繚,她便執了壺把,搶過東陵焰麵前的酒杯,斟得滿滿的,仰頭一飲而盡。東陵焰黯然地看著她,仿佛從她水汪汪的眸子裏看出某些從前被忽略的細節——

他似是有所領悟了。

他真的了解她嗎?知道她心中所想嗎?她的心為何這樣苦,這樣痛?流雲死時,亦不曾見她如此絕望消沉。

這雲影天光,隻將心事留給一壺斷腸佳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