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剪雨流霜島逗留了三日。第三日午後,綠甲神侍便回來向東陵焰稟奏,他們發現了莫非楊。
莫非楊在烏脊山的山穀裏,捉了一隻地仙強迫其為他灌輸仙氣。
烏脊山靠近邪皇被封印的琉璃海,看來莫非楊已經準備染指封印,助邪皇複生了。事不宜遲,他們便立刻啟程前往烏脊山。
祥雲之上白萱衣問東陵焰:“我們一定要殺了莫非楊嗎?”東陵焰不解:“你亦憎恨他的,何以似乎竟有猶豫?”
“這段時間,他並未有傷害我,我始終覺得,他並非十惡不赦。他的出身,他的使命,都由不得他自己選擇。”
東陵焰道:“我必須在他元神恢複之前將他鏟除,否則,若是被他解除了邪皇的封印,人間塗炭,我便是以死也難謝罪的千古罪人,亦會令九闕神族蒙羞。萱衣,我不能有任何猶疑。”
白萱衣望著東陵焰,此時這男子的眼神堅定,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白萱衣忽然覺得他似乎跟從前不太一樣了。是從幾時開始的呢?他沒了那種浮躁、輕佻,不那麼無法無天,囂張霸道。他就像一棵樹,愈加茁壯挺拔,枝繁葉茂,已經足可遮風避雨了。
這段時間,他們經曆了太多。
離開九闕神殿以後,才發現這世間如此蕪雜艱難,受過的傷,吃過的苦,說不出的快樂與不快樂,都積壓在心底。
他們都一樣。
變了。
白萱衣想著想著,低頭輕歎一聲,又重新接上剛才的話題:“其實,隻要毀了莫非楊的惡果,他的魔性便會消失,法力也隨之揮散,他不會再有能力解開封印,我們是否能這樣對待他?”
東陵焰不做聲。
呼呼的風,縷縷的雲,都在耳畔擦過。
良久,東陵焰幽幽地問:“是因為小楓嗎?因為他的魂魄還在莫非楊體內,你仍然抱有一線希望?”
白萱衣被言中,抿著嘴,低著頭。
東陵焰道:“你應該知道,純陰封魂術失敗了。小楓的魂魄與肉身分離太久,他已經是個死人了,縱然這世間存在著起死回生之術,但憑你我,又或者是我們所認識的任何一位神仙,都是不懂得此法的。”
白萱衣還是沉默著。
祥雲已經到了烏脊山上空。在前方領路的綠甲神侍將大鐧一揮,指著一片茂密叢林,道:“公子,莫非楊在那樹林之中。”
“我們下去!”東陵焰發號施令。他看了看白萱衣,抬手輕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過多地糾結。白萱衣始終沉默得厲害,雙腳觸地的瞬間,她看到莫非楊正盤腿坐在一棵古榕的粗枝上。
聽見動靜,莫非楊猛地睜開眼睛。
場麵異常肅靜。
隨行的一名精甲神侍附在東陵焰耳邊低語幾聲,東陵焰的嘴角便露出得意的笑。白萱衣聽得真切,精甲神侍說的是他可以看穿莫非楊的心髒,他心髒中的惡果大約還剩最後一步便可複元。
此時,是對付莫非楊最好的時機。
也是最後的時機。
握弓的綠甲神侍脾氣最暴躁,指著莫非楊,吹胡子瞪眼道:“妖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老子要打得你魂飛魄散!”說完,也不等東陵焰發號施令,便朝著莫非楊猛衝過去,一麵拉開了手中的弓箭。
一箭射出。
卻被莫非楊反手擋開。
再一箭,從莫非楊耳垂下方穿過,未傷他分毫。他穩穩站著,不動。任憑風卷殘雲,晴空灰暗。
沙沙的樹葉作響的聲音,就像有泠泠的琴弦在撥動著。
莫非楊隻看著白萱衣。
他的視線穿透人陣,直落在白萱衣的身上。那眼神,仿佛是在質問她,你真的要幫著這群人來對付我嗎?
白萱衣急忙將視線挪開,不與莫非楊對接。
她是怕。
也是難過。
她怕自己再多看莫非楊幾眼,便會從他的身體裏看出唐楓的影子。少頃,爆裂與嗚咽之聲迸起。
玄光交織,走石飛沙。
戰場拉開了。
那場惡鬥白萱衣亦有參與其中。可是她的修為最淺,東陵焰總是護著她。以至於到後來局麵都變成了九闕神侍與莫非楊正麵硬拚,東陵焰卻隻是從旁協助,多數的精力都用來維護白萱衣了。
白萱衣想起她曾和莫非楊在青瓷山莊對飲,吃茶點,月光落了滿身,那男子收斂戾氣,頗有幾分瀟灑之氣。那時候她總是按照唐楓的口味去做東西,莫非楊不喜歡,甚至很憤怒,他們因此爭吵,單純地爭吵,卻沒有任何敵對。
就那麼漸漸地習慣了。
這時,一道玄光,割破了莫非楊左肩的衣料。
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夢看見唐楓,就好像一個丟掉靈魂的人重獲新生,她空洞的眸子裏也有了光。
堪比那夢境裏皎潔的月亮。
這時,又一道玄光,刺進莫非楊的膝蓋,他縱身向後退,停落在古榕的樹冠裏。
白萱衣想起莫非楊曾經幾次傷她,但是,他下手實在很輕,他不忍心傷她,到最後隻能將怒氣撒在周圍的事物身上,譬如一根圓柱,一座假山,一棵草,一朵花。可是那些無法修補的損傷,卻一一在夢境裏愈合。
他的內心是有柔軟之處的。
他卻壓抑著,隱藏著。
惟有在夢境之中,他才會安然地釋放,釋放他脆弱或溫暖的一麵。
這時,再一道玄光,將那棵粗壯的古榕劈開兩半,莫非楊從樹冠中躍起,落地的一霎那,單膝跪下。
莫非楊忽然放聲邪笑。
那笑聲震得樹葉都沙沙作響。
東陵焰見莫非楊敗局已定,便上前兩步,冷笑道:“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卻原來不過爾爾。本公子今日便要除去你這魔障,看那邪皇還如何解破封印,如何再為禍人間。”話剛說完,卻見莫非楊的身體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他開始向上生長。
幾乎長成與剛才那棵古榕一般高大,四肢也都變做粗壯的枝幹,但活動起來卻柔韌而靈巧。
那是青瓷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