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三顆寶石的飛鸞流仙鏡,似一朵花,一朵懨懨欲絕的花。它那麼孤單,那麼清冷地倚在那裏。
像一個人等待著淩遲的姿勢。
畫麵有些靜止。
白萱衣怒目望著東陵焰,東陵焰的眼神充滿失望與哀傷。他問她:“你當真這麼固執?為了唐楓,連蒼生也不顧了嗎?”
“我顧不了。”白萱衣搖頭搖落幾顆晶瑩的淚,“焰公子,若是你要毀了這麵鏡子,請你先毀了我!”
東陵焰看著白萱衣那副慨然決然的模樣,漸漸地,竟然笑了。他的笑容像萬頃風浪之中一個孱弱的漩渦,像黑夜裏怒放的一朵暗花。他抬左手指了指門外:“你們將這花仙給我綁起來!”
門外的五名神侍齊步跨進來。
不由分說,將白萱衣左右架起,白萱衣掙脫不得,她那點微小的力氣就如雨滴撲打在岩石上,輕輕地便濺開了。她哭得歇斯底裏:“焰公子,不要毀了鏡子,那是小老爺,是小老爺啊——”
她語無倫次。
東陵焰盡量使自己的耳朵關閉起來,他不想再受到任何的幹擾,他重新開始剝取鏡身的寶石。
第四顆。
第五顆。
……
可是白萱衣的聲音一直都盤旋在耳畔,一聲一聲,將他刺痛。他望著鏡麵,上麵依稀浮現出唐楓的臉。
他在對他微笑。
是一種感激的,肯定的微笑。
仿佛是在對他說,你以蒼生為念,你這樣做是沒有半點錯誤的。他的手輕輕一抖,剝掉了最後一顆寶石。
鏡麵上僅有的那一點微弱影像頓時消失了。
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他在心底默念,小楓,若有來生,你我再舉杯痛飲!
——可是,如此決絕的玉石俱焚,來生對唐楓來講,已是不再有可能的了。
千年之劫,終於此。
千年的輪回,千年的功與過,恩與孽,都化成夢幻泡影。
東陵焰丟開手裏那十五顆晶瑩剔透的寶石,一掌,擊在寶鏡的中央,鏡麵上就像生長出許多的根須,如蛛網般,嘩嘩地向著四周擴散,終至發生轟的一聲巨響,碎片飛濺,落了滿地。
白萱衣見此情形,隻覺得那一掌震裂的還有自己千瘡百孔的心。她的掙紮忽然停止了,身體仿佛凝結了一般,僵硬著,望著那些散落滿地的碎片。膝蓋一軟,堪堪地跪下去,仿如癱了雙腿。
九闕神侍雖然冷酷,但卻也不得不為眼前的一幕動容,看白萱衣這般淒楚難過,他們便鬆開了她。
白萱衣跪著。低垂著頭,跪著。
像在懺悔。更像祭奠。
東陵焰三兩步過來,想摻起她:“萱衣——”她卻很用力地甩開他的手,隻投給他一個冰涼的眼神。
冰涼似刀。
東陵焰心頭一震,不敢再靠攏。白萱衣的頭又重新低垂下去。還是那麼跪著。
這時候,仙鏡殿外傳來嘈雜的聲音,似有人奔跑的腳步,又似含著鳥鳴犬吠。東陵焰的眼神輕輕一瞟,低聲道:“這幫妖孽終於還是來了。可惜,他們是無法搶到飛鸞流仙鏡了。九闕神侍——”
“在!”
“今日,我們便要這群妖孽有來無回!”
“遵命!”
話音剛落,黑壓壓的影子便將仙鏡殿大門口擠得水泄不通。許多身形猙獰怪異的妖魔都圍聚在那裏。鹿精、狼妖、樹精、血魔、惡羅……等等等等,有一些甚至根本叫不出名字。他們都帶著同樣的目的——
搶奪飛鸞流仙鏡。
他們看到水晶石台麵上空空如也,不由得心中驚歎。可是嗜殺的本性以及對仙家的仇恨仍然激起了他們的好鬥之心,他們叫囂著要把東陵焰等人生吞活剝了,東陵焰絲毫不懼,隻輕蔑地一笑,諷刺道:“飛鸞流仙鏡已毀,你們的邪皇複活無望,本公子倒要看看,你們這幫小嘍囉能撐到幾時!”
後來似乎還說了什麼,白萱衣都聽不見了。
她隻聽到混亂的叫囂與打鬥聲音,在身畔此起彼伏。有一道身影,一直環繞著她,不離不棄,將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有很多東西砸落下來,有時候是一條樹藤,有時候是幾片羽毛,有時候是斷掉的胳膊,有時候是整顆血淋淋的頭,都落在麵前,她看著,就如同看一粒灰塵,她不躲不閃,僵硬得好像她的身體已經是死的了。
她就那麼跪著。
某個瞬間她聽到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她說——我要殺了你——白萱衣看也不看,任由那影子保持著舉刀的姿勢從背後向她砍來,咣當——那刀子被劈成兩半。做這件事情的是東陵焰,而那個叫囂說要殺了白萱衣的女子,則是綠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