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霧綻,天下光複。在普天同慶的日子裏,高興萬分的陳巧蘭對佟國俊說,反正小鬼子也屎殼郎下山,滾球子了,咱們抓緊把事挑明了吧,結了婚,我好給你生兒子。佟國俊不無憂慮地說,咱們跟誰去挑明?你沒見報紙上連篇累牘地登著重慶方麵發來的命令,要求原來的日偽警察繼續維護地方治安,等候中央政府派員接收嗎?龔寂那幫黑狗子腰裏可還別著家什四處亂晃呢,誰知這幫狗漢奸又會玩出什麼咕咕鳥(鬼招子)?再等等吧。

便耐下心來等著。先是等來了風塵仆仆小米加步槍的老八路。老八路確實好,軍紀嚴明,不動老百姓一針一線,可進城駐紮沒幾天,又一夜間走得幹幹淨淨,說是去北滿接收了。好不容易又盼來了“中央軍”和接收大員,很多偽官僚和有民憤的黑狗子被關進了監獄等候甄別,聽說那個姓龔的未得幸免,也被關進了監牢,好不讓老百姓興高采烈。

還是耐下心來等待吧。可沒幾天,龔寂又在北口街頭出現了,而且還平添了遠勝昔日的威風,出則乘坐蛤蟆轎,前麵不光有警車開道,後麵還呼啦啦跟著一大幫狐假虎威的警員。龔寂的新任職務更是嚇人一跳,北口市警察局局長。報紙上說,龔寂原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潛伏在偽滿地區的特工人員,肩負著抗日救國的神聖使命。佟國俊氣得在家裏罵,誰見過這小子抗過日打過鬼子,倒是讓我數年間常見他哈巴狗似的跟在小鬼子後麵溜須舔腚,還好幾次好懸讓我栽在他手裏,他可沒少從老百姓手裏搜刮錢財為虎作倀。陳巧蘭勸慰說,人家那叫做大事自有深藏不露的手段,錢財是小事,隻要他不是漢奸就好。

沒穩住神憋住勁的卻是陳巧蘭。原來龔局長是咱們中國人打鬼子一夥的,這才叫真人不露相呢,太好了!正月裏那一陣,趁著普天同慶天下光複的日子口,北方人越發把慶祝勝利酒喝得興致勃勃,小酒店裏生意格外好,陳巧蘭的哥哥便常來店裏跟著忙碌,鄉間大田裏的農活還得等些時日,又因前一陣小飯店出過那檔子讓警察捉奸罰款不堪向人提起的糗事,哥哥便常是夜裏也住下不走了,對妹子采取了嚴防死守策略,不許她再去幽會那個姓劉的野男人。陳巧蘭交給派出所龔寂手上的三十塊大洋有一半是從哥哥手上拿出來的,為此哥嫂還忍痛賣掉了家裏的一頭驢,三歲口,正是能幹活計的好歲口。家裏一下子白扔了那麼多的銀兩,又害得顏麵掃地,哥哥心裏自是老大的不痛快。可妹妹畢竟是一奶同胞,年紀又一年大似一年,當兄長的又能說什麼?一張臉便整日陰著,耷拉得比驢臉還長,難得一日見晴朗。這一來,害得佟國俊也不好再到小飯店去了。對於那檔子事,陳巧蘭不好將佟國俊的深層次背景說給哥哥聽,便也隻好低頭耷腦裝出羞愧難當的樣子。龔寂當了警察局長的事陳巧蘭是聽客人們喝酒時說起的,她初時也是不信,客人們說,這還有啥不信,重慶那邊還能說假話蒙百姓啊。陳巧蘭心中這才轉而大喜,隻覺雲開霧綻的時日已近在眼前,隻待不久後的某一天,老家村莊裏敲鑼打鼓喜樂高奏,佟國俊騎著高頭大馬,將迎親的花轎抬到娘家門前,到那時再把一切說給兄嫂,送給他們一個比天還大的驚喜,豈不美哉!

1946年出了正月的一天,在家再三琢磨了幾天幾夜的陳巧蘭專程奔了警察局,說要見局長。守在樓門前值班的警察不讓進,說你有什麼事先跟我說,待我酌情稟報後再說。陳巧蘭說,我這事隻能當麵說給龔局長,是有關抗日勇士殺鬼子的驚天大事。警察這才跑上樓,向龔寂報告。正巧那天龔寂有暇,聽說來的是位年輕女子,便答應一見。陳巧蘭進屋,龔寂想起一年前搜捕小飯店意外捉奸之事,臉上自是不屑,問你怎麼來了,還不嫌臉丟得不夠哇?陳巧蘭不會讀不懂那種不屑,便語出驚人,想先壓一壓警察局長的氣勢,說那天夜裏,你有眼不識金鑲玉,你帶日本兵去抓殺鬼子的抗日英雄,其實殺鬼子的英雄就是躺在我家炕上的那個男人。龔寂果然一怔,轉瞬卻說,你不要以為日本人投降了,就什麼人都可以來我這裏冒領天功。小心我銬起你,治你個招搖撞騙幹擾公務罪!陳巧蘭正色道,那你就治治看。本姑奶奶不惜名節,冒死掩護抗日勇士,不圖有功,你卻治罪,到時讓人們分辨分辨,到底是我陳巧蘭不要臉,還是你這個軍統特工不長眼!幹脆,我都跟你說了,以前殺協和醫院的魔鬼大夫,殺火車站的瘸子站長,都是此人所為。再以前的襲擊遼陽首山軍列,襲擊遼陽的日本軍營,也都是他帶人幹的。每次辦完大事,他不懼生死,必留“抗聯一師”的旗號,這人姓佟名國俊,借著他哥哥佟國良的假名字劉大年在北口隱身,他哥哥就是十年前在西郊山裏拉響手榴彈,和小鬼子同歸於盡的那位漢子。本名佟國良,這哥倆是一奶同胞,一對雙,長得自然一模一樣,諒你和小鬼子也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