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寂之所以將會見佟國俊的事一竿子支出二十來天,是因為他前幾日剛收到國民黨軍統局的一個通知,要求所有在抗戰期間的潛伏人員詳細述職,呈報業績。他知道,這是論功行賞的前奏,還涉及日後的提拔與使用,國家正需忠勇智謀之士呢。聽說,潛伏在各地的同人誌士有人巧妙地竊取了日酋的機密情報,也有人成功地暗殺了罪大惡極的漢奸和敵偽人員,可自己在那些年裏都幹了什麼呢?總不能說花了國家那麼多的經費,為了深度潛伏而助紂為虐,並順帶著搜刮民脂民膏發了點小財吧。聽陳巧蘭說起佟國俊的那些事跡,龔寂心頭不由得一動,還隨之生出一份驚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是蒼天在暗中助我!佟國俊帶人在遼陽城做下的那些事情似可不提,但他在北口殺倭滅酋的時間,卻正好都與自己在北口潛伏的時間高度吻合,尤其是他扳了道岔攪亂日軍部署那一宗,可正是潛伏的軍統人員的職責所在呀。可此事幹係重大,這篇文章究竟怎麼往下寫呢?似可稱自己數番憑借職務之便,巧妙地掩護抗日誌士擺脫日酋的追捕。但這終需佟國俊等人的確認佐證,佟國俊若是不識好歹不肯認賬呢?一旦事情敗露,那自己可就是光著腚推磨,轉著圈地丟人現眼了。況且,保護誌士之功也過於微小,與別人殺酋竊密相比,實在不值一提。那就隻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啦,但這需精密謀劃,速戰速決,來不得半點仁慈與拖遝……

半個月後的一天,一個便衣警察到了小飯店,悄然告訴陳巧蘭,說局長龔寂有話,明天專請佟國俊先生敘談,請他明天上午九點到站前廣場,局長專派小汽車恭候迎接。陳巧蘭心中竊喜,問,小汽車又去哪兒?便衣說,局長不說,小人哪敢問,到時自然就知道了。陳巧蘭算計著,那天佟國俊是日班,便在晚間去了大雜院。聽了如此一說,佟國俊心中生出不悅,責怪陳巧蘭說,你倒是敢替我當家,到底還是去找姓龔的啦?陳巧蘭說,我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人家現在是警察局長,正管著這些事。陳巧蘭看佟國俊的態度,心裏也有些不痛快,又怕大雜院人多嘴雜,沒敢多逗留,隻是簡單說了半月前見龔寂的情況,還特意強調了龔寂說的授勳頒獎的話,意在提醒他也別疑神疑鬼想得太多。陳巧蘭走後,佟國俊仍覺心裏沒底,心裏說,這一去,也不知是吉是凶。又想,總不至於倒黴遭殃吧。日本軍隊宣布投降足有半年,中華大地上哪還有小鬼子橫行霸道的份兒?

前一陣,佟國俊雖和陳巧蘭見麵不多,但聽說龔寂當了警察局長後,兩人還是悄悄地約會了一次。陳巧蘭說,你是不是可以去找找龔寂啦?把你的真實身份亮出來,起碼也讓我挺起胸脯做回人,不然,就是在娘家哥嫂麵前,我都難抬頭。佟國俊心裏還是猶豫,說那就讓姓龔的在警察局的任上再蹦躂幾天,看看他到底是騾子是馬。沒想,巧蘭還是沒按住性子,急著揭鍋了,但願不至於夾生吧。

第二天,佟國俊先去貨場告假,一切還畫著魂兒呢,所以也沒多說什麼,隻說家裏有事。去了站前,果然有輛小汽車和便衣警員靜候。警員給開了車門,坐進去,問去哪裏,警員答去城北的湯池山莊。佟國俊心裏總算落了些底。湯池山莊是北口地區有錢人享受的地方,尤其是日本人在中國橫混的那些年,那幫犢子就像北海道的猴子似的,好泡溫泉,把山莊基本包了下來,尋常中國人哪得一進。看來龔寂除了敘談,還想讓自己跟著享受享受啦。

進了山莊深處的一個包房,卻沒見龔寂的身影。兩個精壯的便衣漢子候在宴桌旁,見佟國俊進門,立刻滿臉堆笑地起身迎過來,還敬了舉手禮,又遠遠伸出手,說歡迎佟先生,龔局長馬上就到。佟國俊越發放鬆了警惕,兩手卻被人霎時握住了,眼見兩人突然都變了臉,兩臂被用力一扭,就背到了身後,隨之又被跟在身後的警員扣上了銬子。那一刻,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二郎再世,也難施展得開手腳了。

佟國俊氣得大叫,你們要幹什麼?

精壯漢子迎麵就是一拳,說你小子殺兄霸嫂,你說我們要幹什麼?打的就是你這種畜生!

佟國俊再喊,快讓姓龔的出來說話!

精壯漢子又是一拳,罵道,你小子白披了張人皮,還配跟我們局長說話。今天你敢不老實,小心老子活剝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