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負責監押佟國俊的警察在沉睡中被人撥醒,發現監牢中已是人去屋空,佟國俊已不見蹤影。警察大驚,才知半夜時被人動了手腳,灌了迷魂藥。他急去向龔寂報告,龔大官人親自來牢中看過,暴跳如雷又無可奈何的他在那日清晨卻使出了最陰毒最無恥也最無賴的辦法,他命令手下軍警立即從監牢中另押出一個跟佟國俊年齡、相貌和體態都相仿的犯人,灌了酒,堵上嘴,急急押往刑場,去當冤死鬼。

卻說那個犯人臉上被罩上黑色的布袋,推進一輛美式吉普車。就是在那一刻,那個冤死鬼似乎也沒意識到命喪黃泉的一刻已迫在眼前。他以為自己不過犯了盜竊的毛病,跟殺頭償命遠不沾邊,此行可能是另去一個監牢,即使姓龔的長官想要他的命,也總該提前給頓斷頭酒飯吧。及至到了城南河套,又見堤壩上已站了不少看熱鬧的民眾,他才知道壞了,這是來了刑場。以前他聽人說過,北口城凡是公開處決案犯,都是押赴城南河套。可嘴被死死地堵著,雙臂被牢牢實實地捆綁著,縱是武鬆再世,又奈其何。

就在那個被執刑犯人押赴刑場的同時,監視陳巧蘭的警察也撤離了大雜院。走前,他們打開房門,卻發現陳巧蘭並沒在家裏,自是心裏大驚,還在猜想著陳巧蘭是什麼時候跑的,又是怎麼跑的,門窗都嚴嚴地關閉,若是龔寂問起來,又怎樣回答。兩個警察這般拖延了一陣,便也轉身奔了南河套。卻沒想那時陳巧蘭並沒逃離小飯店的屋子,她仍留在屋內。被關在屋內的陳巧蘭也是心急如焚,她急著要衝出去見到佟國俊,她知道佟國俊麵臨的是怎樣處境,又將是怎樣的結果,都怪自己不聽話,才害得國俊遭受此難,真是讓人悔死了。夜半時分,聽聽外麵沒了動靜,估計那兩個警察狗子必是躲到什麼地方抽煙喝酒去了,陳巧蘭便急急動手,掀開後屋小炕的炕席,扒開炕麵的兩塊土坯,又將炕洞下麵清理出一個能躺下一個人的地方,便縮身進去,重又拉下炕席,將炕麵恢複成先前的樣子,能混過警察的眼睛一時就行。那個小炕還是佟國俊幫收拾的,原來的小火炕有些倒煙,尤其是刮南風的時候。陳巧蘭說了,佟國俊便動手修了,三下五除二,也沒看他怎麼為難。卻說那天清晨,及至確認警察狗子已離去,又聽街上有人呼喊,說南河套要槍斃犯人,是殺兄霸嫂的殺人犯,陳巧蘭哪還顧得渾身上下的烏漆麻黑,那情景,連街上的行人都驚呆了,說快去南河套,今天八成是要有熱鬧看了。

那天,龔寂怕出意外,親自監刑,眼見一身烏黑神頭鬼臉的陳巧蘭遠遠衝來,還一路嘶聲喊冤。龔寂心中暗叫不好,急把戴著白色手套的巴掌惡狠狠地揮了下去,喝道,還等什麼,動手!兩個執刑的警察試圖讓犯人跪下去,犯人不跪,警察便踢他的膝彎,犯人屈屈身子,硬挺著站起來,轉過身,雙目圓瞪,直視黑洞洞的槍口。行刑手膽戰了,槍口垂下來,怯怯地扭頭望向龔寂。龔寂怒罵,看我幹什麼,白吃飽,廢物,開槍啊!陳巧蘭到了刑場邊,嘴裏仍不停地大喊冤枉,冤死了——警察執槍攔阻,陳巧蘭抓住槍管,想從下麵鑽進去。龔寂掏出手槍,砰的就是一響,是衝天打的,可算鳴槍示警。陳巧蘭哪管這些,仍喊著冤枉往前衝。龔寂罵道,襲警奪槍,還等什麼!跟在他身旁的警衛聞言,掏槍指向陳巧蘭,也是砰的一槍,直接射向了陳巧蘭的胸膛。那臨刑的犯人眼見有人先於自己慘死,還想掙紮著往前撲,執刑手心一橫,也扣動了扳機……

看熱鬧的人們心驚肉跳,唏噓不已,帶著諸多的感慨四下散去,回了城裏。龔寂在百般慌急那一刻,並沒看清楚神頭鬼臉衝向刑場的女人是誰,及至驗屍的警察報告是巧蘭飯店的小老板陳巧蘭時,巴掌便重重地抽在那兩個負責監視飯店的警察臉上,瞪著眼睛罵,陳巧蘭不過是沒守住婦道的女人,何至於就該一死!廢物,都是廢物,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龔寂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又在地心轉了一陣圈子,見兩人還站在那裏發呆,便道,這樣吧,局裏出十塊大洋,你們兩人這月的工資也交出來,快去安葬陳巧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