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誦嶼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姨媽那張輕笑著的嘴臉,帶著好奇,帶著鄙夷,也帶著意猶未盡的打探與期待。
“誦嶼,姨媽已經開始懷疑了。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想方設法打探出我們搬到南方來的真正原因。到那個時候,我怕……”柯念嶼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嗬……”柯誦嶼輕笑了一聲,“所以剛剛你突然發火,把桌子掀翻,其實是害怕她繼續追問下去,是擔心我受到傷害,對嗎?”
“誦嶼……我真的不想再聽到跟那件事有關的任何消息,我想安安靜靜地生活,我想和過去一刀兩斷。”冷風愈發肆虐,將柯念嶼的悲傷嗚咽拉扯得斷斷續續,“為什麼……為什麼就不可以呢?”
“念嶼,對不起……”柯誦嶼走到他身邊,蹲下來輕輕擁住他荒涼的脊背,“都怪我……都怪我不好……害你過得這麼顛沛流離……”
“不,不是。”對方卻好像觸電一般跳了起來,語無倫次地說道,“不,不是你,不是!不是誦嶼的錯!是我,是我不好……”
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柯誦嶼卻被這倉皇無措的聲音嚇到了。
“念嶼,你怎麼了?什麼你的錯?”
柯念嶼卻什麼都沒有回答,反而將身後的人一把推開,然後再次慌不擇路地衝進了暴雪傾城的夜色中。那件原本披在他身上的薄衫應聲落下,將荒草上的積雪盡數打散。
“念嶼!”
柯誦嶼愣了愣,然後拔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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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應該日夜忐忑,戰戰兢兢的人。
那個應該疑神疑鬼,一觸即發的人。
那個應該沉溺痛苦,無法救贖的人。
那個應該苟且於世,忍辱偷生的人。
那樣的一個人,不應該是我才對嗎?
可是念嶼,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代替我去承受,去承受如此深重的罪孽呢?
我想,那是因為……是因為你愛我吧。
那份深入骨髓,無法割舍的愛。
我都能懂。
因為,我也是一樣,在深深深深地……
愛著你這個弟弟啊。
可是,為什麼你總是一句話都不說——
卻一直想要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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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用逐日追月的姿態奔跑。
用盡十七歲少年的全部力氣奔跑。
看不見來路,就像從未清楚地記得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也看不見去向,就像從未清晰地預見該如何一步步去抵達明天。
柯念嶼和柯誦嶼,便如同短跑比賽中兩個傾盡全力拚命衝刺的選手,在這空無一人的北山公園中奔跑著,追逐著,消耗著,卻總是相距數十米的距離。
一前一後,彼此僵持著。
撲通——
被橫亙在道路中央的不明物體絆到,柯念嶼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唔。”他悶哼一聲,那微弱聲響瞬即被風雪所淹沒。
“念嶼!”
柯誦嶼心頭一緊,加快腳步,卻根本什麼都沒來得及看清楚,雙腳便踢到堅硬異物,跟著便栽倒在柯念嶼的身旁。就連口袋裏的各種雜物,也稀裏嘩啦地零落了一地。
眼前紛揚起細碎的白雪。
趴在雪地上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許久不能平息。柯誦嶼甚至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裏,大口大口地嚼著:“好渴,好渴,喉嚨就像是被火燒著了一樣……”
一旁的柯念嶼被他的誇張舉動逗得笑出聲來:“原來這雪真心是為你落的,又當地毯又當飲料的,你說可憐不可憐。”
柯誦嶼嗬出一口氣,一副舒服多了的模樣:“對了,你現在……怎麼跑得這麼快?”
柯念嶼嘿嘿一笑:“你都有多久沒跟我一起競速跑啦?人……是會成長的呀。”
“是啊……成長……”柯誦嶼訥訥說道,“那以後我都不敢跟你吵架了……”
“沒錯,要是再把我給凶跑了,你肯定就追不上我了!”柯念嶼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兩個衣衫單薄的少年,此刻就匍匐在冰凍雪地上,不怕冷也不怕濕,就好像是在綿軟的地毯上玩樂,就好像是在青蔥的草地上嬉戲,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一天之前……
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念嶼,我答應你。”沉吟片刻,柯誦嶼認真地說道。
“什麼?”柯念嶼沒反應過來。
“我們搬家吧,搬出去住。”柯誦嶼點了點頭。
“真的?可是……”柯念嶼難以置信。
“不過,你要給我一點時間,我再去兼兩份差事,爭取多存一點錢。等籌夠三個月的房租,我馬上就去跟姨媽說,然後就找房子搬出去。”柯誦嶼輕歎了一口氣,他決定多去翡翠大道的酒吧街端盤子做清潔,畢竟在那裏做兼職,賺錢會容易許多。
“不用,誦嶼,我有錢。”
“你有錢?哪裏來的?”
“我……你忘啦,有幾次馬店長把我留下來加班,那都是有加班工資的。有時候,我的朋友有薪水不錯的零工也會叫我一起去,都蠻有賺頭的,”柯念嶼故作輕鬆地笑著說道,“這些錢我一分都沒花,全部好好地存起來了。”
“可是,那些錢你不是都拿給我貼補家用了嗎?”
“啊,沒,沒全都給你,我自己還留了一部分。”柯念嶼顯然沒有預料到他會懷疑,言辭有些閃爍起來,“總之……應該還剩下一些的。”
“哦……”
是這樣嗎……
輕咬住嘴唇,將所有的疑問都吞了下去,柯誦嶼慢慢地點了點頭。
“誦嶼,你放心吧!你能同意搬出去住,我就已經很開心啦。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吧。”見他不再追問,柯念嶼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念嶼,我還是沒有照顧好你。爸爸媽媽交代我一定要做到的事情,我還是沒能做到……”柯誦嶼歎氣道。
“不,誦嶼,我知道你……一直都為了我在拚盡全力。所以,無論去哪裏我都不會害怕。因為……有誦嶼在的地方,那裏就是我的家。”
柯念嶼爬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身上黏著的細雪,把落了一地的手機、鑰匙什麼的拾了起來。兩隻一模一樣的手機,柯念嶼把離自己近一些的那枚塞進了口袋裏。
然後,他對柯誦嶼伸出了右手。
“起來吧,誦嶼,我們……回家。”
那些徹骨的堅硬的頑固的冰封昨日,終於還是能在日複一日的惺惺相惜中,慢慢消蝕,漸漸融化吧?
彼時,大雪初歇,夜風漸止,就連彎月也在雲層中微微探出了清淡的眉眼。
柯誦嶼的眼中噙著淚水,抬頭迎上了柯念嶼那蒼白清瘦的麵容。
“念嶼,你……”他卻突然捂住嘴巴,驚叫出聲。
“你幹嘛一副撞見鬼的模樣啊!”柯念嶼被他的莫名大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出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手掌竟被抹上了一層血跡!
“啊……”
“一定是剛剛摔跤時不小心磕破了。”柯誦嶼站起來,心疼地看著對方。
隻見柯念嶼的眉梢、臉頰、唇角、下巴上,覆蓋著一連串細碎惹眼的創口,紅紅紫紫,浮泛著新鮮的血光。
“很疼吧?”倒是柯誦嶼疼得像要哭出來一樣,“走,我們趕緊回家,我幫你把傷口處理一下!”
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柯念嶼竟然吃吃地笑出聲來。
“念嶼,你怎麼了?”柯誦嶼不解地看著他。
“現在,我臉上的傷,和誦嶼臉上的傷,很像很像了吧?”柯念嶼伸出手輕撫對方臉上的傷口,“我們的臉,看上去又一模一樣了吧?”
輕輕顫抖了一下,柯誦嶼並沒有躲開,他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嗯,很像。”
“那我們可以回家去證明給姨媽看了,摔跟頭是可以摔成這副樣子的!”笑著笑著,柯念嶼的眼中竟然有了淚花,“就算雪還沒有融化,就算地麵上並沒有結冰,就算再擅長運動,還是有可能在雪地上摔出滿頭滿臉的傷。所以,誦嶼並沒有對我們說謊呀。”
“念嶼……”柯誦嶼愣住了。
“我就知道,誦嶼是不會騙我的。”柯念嶼咧開嘴,即便被唇角的傷口弄得倒抽一口冷氣,他依然笑得滿心歡喜。
“嗯。”再一次應和著他,柯誦嶼卻慢慢地垂下了腦袋。
“是啊,念嶼,我怎麼可能騙你呢?”緩緩的,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卻微弱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是不可能騙你的啊……”
然後,他抬起頭,就像對著鏡子裏的自己,他注視著眼前的少年,笑得如此情真意切。
他聽見自己說。
“在這個世界上,我是你可以完全相信的人。你也是我,惟一可以相信的人啊。”
是這樣嗎?
是這樣吧……
·h·
這場風生水起的家庭紛爭,與這場突如其來的初雪,一同紛揚狂亂,掩埋了大半座城池,終於在夜色闌珊時偃旗息鼓,慢慢歇止。
然而氣氛,卻在一夜之間從微溫邁進深冬。
更加地寒凍徹骨。
深夜閣樓。
在狹小單人床上翻一個身,柯誦嶼不小心觸碰到眼角的瘀傷,他將呼之欲出的叫喊硬生生地吞咽回去,隻是在黑暗中無聲地咧了咧嘴角,皺了皺眉頭。
在這剛剛過去的十多個鍾頭裏,發生了太多的狀況和波折,當真叫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這個夜晚,他們和姨媽起了爭執,在雪夜裏心急如焚四處狂奔,還在北山公園的大雪裏拚了命一般地你追我逐。
而早些時候,自己在廣場上和夏聲的小小約會,和她一起暢遊凱奇魔幻城堡,還有音樂台上她為自己演唱的那一曲沁入心脾的歌聲,以及後來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意外……
“哎喲,我還以為是鬧鬼咧,原來真有人在唱歌呀,而且還是個大美女呢!”
兩個叼著香煙,染著紅發的另類青年邁著四方步子,晃晃悠悠地從石拱門後麵踱了出來,斜著眼睛上下打量柯誦嶼和夏聲。
他們兩個並沒有做聲,隻是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打算盡快離開。然而這兩個形容誇張的青年絕非善類,他們三兩步走到夏聲麵前,用輕浮又猥褻的眼神瞄著眼前的女孩。
“哎呀,老馬,這妞胸夠大,是你喜歡的STYLE哎!”稍微矮一點的胖男人對著她吹了聲口哨。
“滾,惡心。”夏聲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哎喲喂,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凶娘們兒,看來我一個人可罩不住。”高個兒的瘦子咂了咂嘴巴。
“你罩不住?那索性咱們哥兒倆一起上,看看那不能把她給拿下!聽說這種類型的冰山美人,往往是外冷內熱狂放無比……”
兩個青年邪邪地笑著,那兩張令人作嘔的嘴臉一同向夏聲慢慢逼迫靠近。
“你們想幹什麼?敢動她一下試試看呢!”柯誦嶼一個箭步擋在了夏聲前麵,大聲嗬斥道。
“哇哦,真的嗎?我好怕怕哦!”矮胖子拿腔拿調地嬌嗔道。
“得了吧,就憑你這小子?”高個子男人斜眼掃了一下柯誦嶼,“啐”的一口痰吐在地上,“看你長得也蠻細皮嫩肉蠻俊俏的,我們索性也把你一起辦掉好了。你覺得怎麼樣啊,小哥?”
“嗡”的一聲,高個子男人說的話如同一根導火索,將柯誦嶼腦海中塵封已久的舊時記憶轟然掀開。
在他的耳邊,驟然響起了高亢尖銳的蟬鳴聲,那麼聒噪,那麼響亮。來自於那年夏天,來自於記憶深處的蟬鳴聲,此起彼伏,由遠及近,將這個世界盡數湮滅。
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此後在柯誦嶼眼前迅疾閃現的,是近似透明的夏日晴空,是被風掠過的濃密樹蔭,是操場南側的那棟小木屋,是體育器材室裏零落滿地的籃球和壘球,是帶著一絲詭異笑容從他身後慢慢靠近的……
紛亂過往鋪天蓋地,化成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將他囚禁其中,然後越收越緊,讓他無法逃脫,眼看快要窒息。
“滾開!”
他的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柯誦嶼發瘋般地慘叫出聲,然後他揮舞著拳頭,衝上前去,和那兩個流氓狠狠扭打在了一起。
……
不,不要再去想了。
不要再去回憶,關於過去的一點一滴。
忘了吧,可是又該怎樣去忘記。
柯誦嶼緊緊閉上了眼睛,狠狠咬緊了牙床,即便因為麵部肌肉太過用力,導致他臉上的傷口又重新滲出了鮮紅的血滴。
如果隻要閉上眼,就真的能和舊日回憶說再見。
那我寧願……寧願永遠都不要再睜開眼睛。
我真的……太累了……
與此同時。
閣樓上的另一張單人床上,經過了一晚上的奔波折騰,柯念嶼原本已經安心入睡,卻突然被手機發出的輕微震動給驚醒了過來。
打開手機菜單,他才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那枚手機。
可能是剛剛兩個人在公園裏摔倒在地,然後不小心錯拿了對方的手機。
“誦……”
剛想要和他把手機換回來,自動跳進眼簾的這條短信卻讓柯念嶼徹底清醒了過來。
“誦嶼,你的傷口沒事了吧?今天在凱奇魔幻城堡玩得很開心,也謝謝你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沒想到平日裏那麼溫柔的誦嶼,打起架來還真是很有男子氣概,連那兩個小流氓最後都被你給嚇跑了。對了,下個周日有空嗎?想請你來我打工的地方看看,我會唱新歌給你聽。真心期待能再見到你,祝早日康複不留疤。晚安,嘻嘻。夏聲。”
連呼吸都顫抖了起來,柯念嶼連忙用棉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止住了痛到極點的哭泣,卻止不住撲簌落下的眼淚。
那絕望至極的眼淚。
誦嶼,我們不是曾經約定過——
在所有的公共場合裏,既沒有柯誦嶼,也沒有柯念嶼,我們都必須以“柯鳴言”這個身份出現。
無論誰去學校念書,誰去外麵打工,回家之後都必須要把當天發生的一切事情統統講給對方聽。
沒有什麼必要,就盡量不要把手機號碼留給別人,以免露出馬腳,更不可以招惹那些莫名其妙的麻煩。
……
這些言之鑿鑿的約定,為什麼你……
一樣都沒有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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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這麼對我說過。
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我也是你,惟一可以相信的人。
是這樣吧……
是這樣嗎?
我和你,
兩個人的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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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會找不到呢?
這片再熟悉不過的區域。
翡翠大道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熱鬧的地段,且不說十二車道超寬幅公路,道路兩旁精致繁茂的花壇,挺拔簡約的路燈,以及嶄新整齊的圍欄,單是街道兩側那些造型各異、富麗堂皇的建築,便足夠讓這條馬路成為城中最有特色的景觀帶之一。
這一座阿拉伯宮廷風格的城堡是一處私人會所,對麵那座巴洛克風格的塔樓其實是一家西餐廳,而稍遠處那一道青白磚牆間隔出的蘇式庭院,其實是一家會員製夜總會……
總之如果沒人跟你一一解釋這一幢幢華麗建築的真實用途,大多數人隻能憑自己那有限的想象力,把這條翡翠大道想象成觀光客最愛的“萬國建築博覽會”。
然而,如果你生活在這座城市,便不會對這條外表光鮮的大道留下什麼好印象了。
與其說這一幢幢看似高檔的會所是娛樂機構,倒不如說這裏是有錢人專屬的紅燈區。每當夜幕低垂時分,一輛輛無法窺探真相的豪華轎車便會緩緩駛入,然後有身份不明的男子從車裏鑽出來,再安靜低調地選擇其中一家會所走進去。
再後來會發生的,無非也就是聲色犬馬,燈紅酒綠,無非也就是推杯換盞,迎來送往。一如這世間任意一場苟且之事。
然而,即便是那肮髒不堪的錢色交易,在這翡翠大道上演起來,也全都極盡優雅之能事,沾染了些許玉石仙氣。
隻是,就算金鑲玉的壽衣,也裹不住呼之欲出的屍氣。
隻要向西走完整條街,在那顧首不顧尾的街口折過頭去,便能在這初見端倪的入口處,嗅到一絲腐朽腥臭的氣息。
翡翠大道南半側,與之相對的背陰腹地,的確是另一番況味的花天酒地。
與其說這是一條街,倒不如說這隻是一道巷弄而已。
逼仄狹窄的弄堂,陳舊破爛的屋舍,空中滿是交叉如蛛網的電線,有著“HOTEL”字樣的招牌燈箱搖搖欲墜。在這條弄堂裏,數目最多的便是情人旅館。除此以外,還有幾家小餐館、便利店,和隻有搖滾青年才會光顧的地下酒吧。
如果是夜晚,這兒更像是一台鑼鼓喧鳴的大戲:濃妝豔抹的小姐,四處晃蕩的皮條客,關係不明的老男人和美少女,分發傳單和紙巾的打工仔,搖著銅鈴放聲招呼“今夜這兒有好戲”的小童工,再加上各商家花裏胡哨的招牌和從巷弄深處傳出來的死亡搖滾重金屬……
好一場歌舞升平,花天酒地的浮世繪影。
還好現在是白天,所有的燈紅酒綠都暫時光影歇止,休養生息。就像是曾在舊日風情畫裏看到過的別樣景致,此時的小街有種褪盡鉛華的美麗。
從未在白日來過這裏,少年這一路走得新鮮又好奇,他在尋找一家叫做“SIVA”的小酒吧。
雖然已是午後,竟然還有人穿著夾棉睡衣在路旁毫無顧忌地刷牙洗臉。看見經過的少年,那人臉上隨即露出了想要打招呼的神情。少年卻毫無表情地雙眼一掃,麵目疏離地將臉頰轉了過去。那人一愣,隨即低下頭繼續刷牙。
日複一日地迎來送往,會遇見多少似曾相識的青春麵孔都不足為奇。
在一個地下通道口張望了一番,少年毫不猶豫地邁向下行的階梯。他的身型慢慢下沉,很快便沒入了這塊陽光所無法企及的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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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VA酒吧。
“唷,你來了!”有人在背後拍了他一下。
少年連忙轉身,隻見眼前站著一個麵容陌生的少女。
女孩身穿黑色緊身皮衣皮褲,塗著深色唇彩和煙熏眼影,鼻翼上的水鑽誇張地閃耀著,一副叛逆乖張的小太妹打扮。
女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來臉上的傷勢恢複得還不錯。不過……人怎麼好像又瘦了一圈呢?”
“……”少年沒有吭聲,冷淡地靜觀其變。
“咦,難道你不認識我啦?”女孩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這身裝扮,啞然失笑道,“好像確實也不應該怪你。沒辦法,這是酒吧老板要求的,說是打扮成這樣比較符合SIVA‘狂野不羈’的文化氛圍。”
少年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巴,雙眼卻如同精密儀器一般,從上到下細細掂量起眼前的女孩。
如果沒有錯的話,應該就是她了……
這個叫做夏聲的女孩。
“怎麼了?你盯著我看做什麼?”夏聲的臉上隨即出現了一副為難又古怪的神氣,“好吧,既然都被你發現了,那我就跟你說實話吧……”
少年卻突然有些緊張起來,他舔了舔幹渴的嘴唇,輕聲問道:“什麼實話?”
“柯誦嶼,你聽好了,”盯著他的眼睛,夏聲一字一句認真說道,“其實我的真實身份,除了小毛賊,除了做替身,還有第三個!那就是……如假包換的不良少女。”
頓了頓,夏聲又聳了聳雙眉:“怎麼樣?是不是夠刺激,夠百變?”
這樣的一句自嘲,聽起來頗有一分苦澀意味。然而眼前的少年卻被她之前說出的另外三個字給刺痛了神經。
柯誦嶼。
她叫他,柯誦嶼。
少年的心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卻在嘴角努力擠出了一抹蒼白笑意:“沒錯,所以我現在得多看你幾眼,好早點兒習慣你的新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