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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頰上,眼淚仿佛用之不竭的深泉,一刻不停地在流淌著。在他的臉側劃出冰涼痕跡,然後在床單上凝固成最堅硬的冰山。

冬天最寒冷的時分已經過去,可是這孤單的少年卻快要被這慢慢圍攏的徹骨寒意吞噬淹沒。

念嶼,我們好不容易擁有的這個“家”——

你全都不要了嗎?

夜深到連時間都已混淆的極致。

“吱嘎”一聲,門響了一下,隨即被人推開。鑰匙碰撞的零碎聲和著躡手躡腳的腳步聲,朝著柯誦嶼慢慢逼近。

他連忙拭掉臉上的淚水,將雙眼緊緊閉起,又把呼吸努力調勻,假裝自己早已陷入安心穩妥的睡眠,好像從來都沒有任何煩擾心事。

夜是那麼靜謐,甚至連床邊人的吐息和心跳,都被放大成鋪天蓋地的喧囂。

黑暗中的柯念嶼俯下身來,盯著棉被中的柯誦嶼出了一會兒神,好像是在確認他的呼吸節奏,是否的確陷入了深度睡眠。

似乎並沒發生什麼異常,他放心地呼出一口氣,將身體彎得更低,低到他的下顎距離對方的額頭,隻有不到三十公分的距離。

然後——

他拿起了柯誦嶼枕邊的手機!

粘膩濃重的黑暗裏,一抹微弱白光破繭而出,將柯念嶼的眼角眉梢籠罩在一層淒厲慘淡的光暈裏。

他動作嫻熟地打開手機菜單,進入短信收件箱,草草地翻了翻他近日收到的短信,然後點擊選擇“發送一條新信息”。

“夏聲,謝謝你今天聽我解釋。對了,剛剛忘記告訴你,從明天開始,我將更換另一個手機號碼,號碼是137********,這個號碼從此作廢不用。記得今天答應過我的話,早點休息,晚安。柯誦嶼。”

信息發出以後,很快的,手機便輕微震了震,收到了夏聲的回複。柯念嶼輕笑一聲,然後刪掉了剛剛那兩條信息往來記錄。

輕輕的,他將手機擱在柯誦嶼的枕畔,仿佛它一直就在那裏,從沒被人觸碰過一樣。

.0黑暗中的柯念嶼,如同是一隻狡猾刁鑽的黑貓,瞪著鈴鐺一般的閃亮瞳仁,又像是一條猙獰險惡的毒蛇,吐著豔麗刺眼的紅信,亮著飽蘸毒液的獠牙,將身體蓄勢待發成一觸即發的姿態,等待那將對方一招斃命的時刻。

他再一次彎下身,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床。隔著冰冷的棉被,他輕輕抱住縮成一團的柯誦嶼,將身體調整成與對方完全貼合的姿勢。

就這樣,在即將窮途末路的夜色中,他們雖然各有情緒,心情卻莫名其妙地塵埃落定,妥帖安靜。

就這樣,他們終於能夠一起閉上雙眼,相擁著沉沉睡去。

你瞧,誦嶼。

我是多麼愛你。

愛到想要成為你的影子。

愛到想要和你合二為一。

愛到想要永遠的——

成為你。

[h]

數日以前。

“柯誦嶼,你知道嗎?每次你說謊的時候,眉形都會呈星雲散射狀抽動……”

“啊哈?星雲?那是什麼鬼樣子啊?”

“把你手機給我。”

柯念嶼接過手機,剛剛拉開鎖屏鍵,一條短信忙不迭地躍入他的眼簾。

“柯誦嶼:我給你機會解釋。過幾天晚上,我會去你打工的便利店找你。夏聲。”

柯念嶼身體一顫,快速刪掉這條短信,假裝若無其事地打開網頁瀏覽器,隨便找到一幀眉毛聳得怪異的GIF圖片,然後把手機還給了柯誦嶼。

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被人貿然開啟,漫天濃霧彌散開來;如同堅固城牆被老鼠撬開縫隙,刺骨北風鑽了進去。

一旦為自己的好奇心找到出口,這便是一道不可逆轉的單行旅程。

隻是如果啊,真的能夠憑借神跡回到過去,你還會毫不猶豫地踏上這條通往毀滅的路途嗎?

抑或是,就算噙著淚水,顫抖著身體,也要努力去克製,不聽不問,不去探究這不該觸碰的真相?

隻是命運中的每一條岔道,都絕無可能給你再選一次的機會。

於是在那個深夜,柯念嶼徹底失眠。他愣愣地瞪圓瞳仁,遠眺著西天那輪皎潔的明月。

是的,在柯念嶼原本的計劃中,他便打算假扮成柯誦嶼,去接近夏聲,討好夏聲,成為她的完美男友,讓她體會到天旋地轉的幸福況味。然後——

他要狠狠甩了她。

他要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從雲端墜向地麵,直至墮入萬劫不複的地獄深淵。

隻是,柯念嶼並沒有料到,曾經以為自己非常擅長的角色扮演,原來是那麼辛苦的事。

成為柯誦嶼的影子,如同幽靈一般的存在,時刻揣摩他的心思語調動作,幾乎讓自己身心俱疲,幾近崩潰。雖然他們之間,原本就是那麼的契合相似。

而要讓他麵對著那個自己毫無感覺,甚至無比憎惡的女孩,還要假裝親昵地去巴結她,觸碰她,要忍受她嘟著嘴巴向自己撒嬌的嘴臉,對於柯念嶼來說,那真是如同酷刑一般的體驗。

然而上一次在“SIVA”酒吧發生的意外事件,居然鬼使神差一般幫助自己將這個剛剛開展的計劃提前完美終結。

柯念嶼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是的,那一天,在“SIVA”酒吧,柯念嶼居然被曾經服務過的幾個顧客當場捉住,現了原形。在那個瞬間,他有過萬念俱灰的崩潰。但是下一秒鍾,他的臉上便浮現出一抹得意神色。

是的,在夏聲的朋友麵前如此丟臉,她一定會尖叫著讓自己“滾蛋”吧,她一定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吧,她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不,是恨死柯誦嶼了吧。

於是,他幾乎是帶著一抹輕笑,揚手掀翻了麵前的小圓桌,然後趁著混亂,逃之夭夭。

如此一來,自己終於提前釋放,得以解脫。

他原本以為,這個叫做夏聲的女孩兒,不過是投入他們平靜生活中的一顆沙礫,或許曾驚起過一朵不大不小的漣漪,卻終究難以掀起翻天覆地的巨浪。

在我們的故事裏,絕不允許有第三個人成為貫徹始終的背景樂,充其量隻能當作長度不超過一分半鍾的轉場插曲。

就像狗血連續劇絕不可能波瀾不驚地直接走到大結局,無聊乏味的劇情隻會讓收視率跌破個人所得稅率,最終不得不腰斬掉乏善可陳的那幾集。

於是在這一天,當柯念嶼看見夏聲發來的那條似乎願意達成和解的短信,他便清楚地明白,這場既定的單元劇似乎不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就翻篇,頗有些演繹成長壽連續劇的可能性。

然而一旦任其發展深入下去,最後絕無可能迎來團圓美滿的大結局。行跡終將敗露的自己,反而會落下從中作梗挑撥破壞的惡名,成為故事裏背負所有罪名的反麵男一號,被從重發落,淘汰出局。

不,怎麼可以這樣?

絕不可以這樣。

他心亂如麻。

柯念嶼轉過身來,看著睡在自己身側的柯誦嶼。此時的他麵容皎潔,卻雙眉緊蹙,微顫的睫毛似乎在複述著一場不甚愉悅的夢境。

“誦嶼……”他喃喃念叨,伸手輕觸他的臉頰。

然而下一秒鍾,對方發出的回應,卻如同一道晴空霹靂,將他的溫存柔軟全部毀滅殆盡。

“夏聲……”

他聽見他喊出她的名字。

“不要不理我……不要……離開我……”

他聽見他幾近乞憐的聲音。

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柯念嶼顫抖著雙唇:“誦嶼,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然後,他哆嗦著雙手,拿起柯誦嶼放在枕邊的手機。

在他的發件箱裏,柯念嶼看到了因為自己的介入,害得這個少年是有多麼的委屈難過。

他看到他發給夏聲那一條條情真意切卻毫無回應的短信。

“夏聲……”

“夏聲……”

“夏聲……”

“夏聲……”

“夏聲……”

“夏聲……”

夏聲,夏聲,夏聲,夏聲,夏聲,夏聲……

她的姓與名被反複念叨成淩厲咒文,將他的心智盡數摧毀。他仿佛親眼看見,那個他最為心愛的少年,正紅著眼眶,囁嚅著嘴唇,拉扯著對方的衣襟,像小孩子一般任性乞求道:“夏聲,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可是,柯誦嶼啊,為什麼我夜以繼日一聲又一聲用盡全力的呼喚,你卻總是聽不見呢?

不要離開我。

他弓起身體,緊緊抱住他。

就算粉身碎骨,哪怕窮途末路,他也要咬著牙,和他一起走下去。

在那個時候,原本光輝燦爛的月亮突然被一朵巡行的夜雲所遮蔽。刹那間,光華盡失,天地暗淡。

那彼此擁抱著的少年,他成為他的影子,他融進他的身體,他們合二為一成混沌模糊的存在。

從此喪失了各自的邊界,粘連成血肉模糊的整體。

無法分割的整體。

Track09:Destruction

愛我

即是毀滅我

[a]

仿佛一夜之間,春天便突如其來,撥雲見日。

已經很久沒再回到夕山街了,此時走在這條破舊狹窄的老街,柯誦嶼的心中,竟然滋生出幾分陌生的況味。

農曆新年剛過完沒多久,大部分的私人鋪子還沒開張。那些緊閉的門扉上,張貼著簇新喜氣的“恭喜發財”。青石板鋪就的路麵上,每走幾步便能看見大堆大堆的鮮紅紙屑,那些全都是肆意狂歡之後尚未盡興的餘味。

不知道是因為天氣仍然有點冷,還是居民們尚未從新年的慵懶氛圍中恢複過來,此時的夕山街上連人影都看不到幾個。那一棟棟痕跡斑駁的舊式木宅,如同邊疆那遭人棄守的堡壘,孤單又寂寞。

隻有當你走近,才能從那一扇又一扇緊閉的門扉背後,聽到屋中飽滿充盈的聲音:電視機裏播放的新年晚會的聲音,想要將過去一整年的悲喜心情悉數交換的嘮家常的聲音,沸反盈天的搓麻將的聲音和假期中的孩子們玩電子遊戲機的聲音……

隻有當你走近,才能從那一道又一道豁開的木頭縫隙中,嗅到屋中滿到溢出的味道:砂鍋中煨燉了整半日那敦厚紮實的醃篤仙的味道,餐桌上推杯換盞間彌散不盡的陳年佳釀的味道,暖意融融的爐火的味道和清香又吉祥的金桔的味道……

這聲音,那味道——柯誦嶼心裏深深明白,這些,全都是家的聲音,愛的味道。

他的鼻尖微微發酸,然後悶下頭輕歎一口氣,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終日沉溺於期末考試的準備,又在開學前終於拿到了打工的薪水,柯誦嶼這才想起來,年都過完了,他們兄弟二人還沒給姨媽拜個年,問聲好。

即便之前因為要搬出來,他們和姨媽之間鬧得很不愉快。即便在來到這個城市的兩年時間裏,他們寄居於姨媽家的簡陋閣樓中,並未能體會到多少家的溫暖。

可是,她仍然是他們的姨媽,是他們在這個城市裏惟一的親人,曾為他們兄弟二人提供了賴以生存的屋簷。

於是並沒有知會弟弟,柯誦嶼挑了一個天氣晴好的上午,獨自回到夕山街的姨媽家。

眼看不足百米的前方,那座曾經無比熟悉的木屋悄然佇立,隱約透露出一抹寂寥又冷清的氣息。

柯誦嶼突然冷汗直冒:竟然忘了給姨媽帶點兒伴手禮。

他的腦海中迅疾浮現出姨媽的冷淡容顏,她翻一個白眼,“嘖”一聲說道:“就這樣空著手過來,還好意思說是來給長輩拜年?我之前說過什麼來著,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們兄弟二人啊,就跟你們爸媽一樣的窮酸摳門,長不出什麼大出息……”

不行,必須要去買一點兒什麼,隨便什麼都好。否則,保不準會被姨媽給掃地出門。

況且,柯誦嶼此行還帶著一點兒小小的目的。

隻是當他站定在這人機疏落的夕山街上前前後後張望了半天,也沒看到一家買年貨的鋪子開了門,隻有姨媽家隔壁的那家雜貨鋪揭開了一半的門板。

可是,自己總不能拎著兩袋加碘鹽和綿白糖上門吧?鐵定會被姨媽給淋在身上,然後把自己當盤菜給炒了吧?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身旁的木門“嘩啦”一聲被人給拉開了,隨即有一縷水果的清甜氣息躥進了他的鼻腔。

“哎?”柯誦嶼回過頭來,看見一個麵容清秀的年輕男人正將門板一塊塊揭下來,好像要準備開始營業的樣子。

這是一家水果店,夕山街上的一家名為“青吉水果鋪”的小小店麵。

因為一直在便利店打工,每次店裏有了就快不新鮮的水果蔬菜,他都可以用極其便宜的價格內部購得。並且礙於兄弟二人所共有的身份,他必須盡可能低調隱忍地生活著,盡量不與周遭人事發生太多交集,所以柯誦嶼幾乎從沒光顧過這夕山街上的任何店鋪。

但他依然隱約記得,“青吉水果鋪”的老板應當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大叔才對啊。

“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嗎?”看見柯誦嶼若有所思地呆立原地,年輕男子輕輕聳了聳好看的眉宇,然後咧開嘴笑了。

好像有一股冰涼的薄荷氣息從他潔白齊整的牙齒中滲透出來,和初春的沁涼空氣混合成一股好聞的味道。

“啊,老板新年好。”柯誦嶼忙不迭地補上一聲招呼。

“嗬嗬,謝謝小兄弟,同樣也祝你新年快樂。”年輕男人笑著擺了擺手,“不過我並不是老板啦。”

“哎?”

“嗯,我是……老板的兒子,不說這個了,”年輕男人低垂下眼瞼,睫毛眨了眨,“大新年的來這裏,是來給親戚拜年嗎?”

“是呀,”柯誦嶼連連點頭,“不過都快到了,才發現自己走得匆忙,來拜年竟然什麼禮物都沒有帶,所以真是糗大了。”

“喔,我懂的。”年輕男人將雙手環抱在胸前,點了點頭。

“不過幸虧你正好開了門,”柯誦嶼興衝衝地便要往鋪子裏麵走,“怎麼樣,今天有什麼新鮮好推薦嗎?”

“啊……”年輕男人將身體讓了讓,露出了身後那籠罩在昏沉光線中的店堂。

空空如也的店堂。

“這……”柯誦嶼傻了眼。

年輕男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真是抱歉,其實今天隻是想打開店門做些清掃整理工作,我昨天才剛剛回來,今年的貨還沒來得及訂購……”

“喔……”柯誦嶼點了點頭,露出了表示理解的微笑,“那我再去別家看看吧,謝謝你了,新年發大財啊。”

他轉身便要出門。

“等等。”年輕男人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雙手一擊掌,“你先別走。”

“哎?”柯誦嶼回過頭。

年輕男人對他擠了擠眼睛,然後轉身跑向店堂那光影暗淡的深處,不一會兒,便懷抱著滿手的紅橙黃綠折了回來。

“這是……”柯誦嶼愣住。

隻見他用雙手圈起的懷抱裏,滿滿當當的放著兩枚金黃的甜橙,兩顆青翠的橘子,兩隻鮮紅的蛇果,一粒赭色的獼猴桃,一個玫紅的火龍果,一小串碧綠的提子,以及一把嫩黃的香蕉。

色澤誘人,香氣撲鼻。

“都是我老爸留著過年招待客人用的,結果……”年輕男人不好意思地諂笑一聲,“也沒什麼親戚來拜年,所以就一直放到了現在。”

“……”柯誦嶼不明所以地看著對方。

“不過這些水果一點兒都沒有變質哦,”以為柯誦嶼嫌棄自己打算清倉處理掉這些水果,年輕男人連忙解釋道,“因為家裏是做水果買賣的,總有些平常人家所不了解的儲藏方法。總而言之,新鮮不打折,美味百分百。”

年輕男人把這捧水果遞到了柯誦嶼麵前,嘴裏還冒出了兩句像模像樣的促銷廣告詞。

柯誦嶼“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絕不是嫌棄這些水果,而是因為……我是要去走訪親戚哎,零零散散地拎這麼一袋花色不一的水果過去,這品種也太……豐富了吧?”

“哈哈,你放心好了,這個我有辦法。”

隨後,年輕男人便抱著水果轉過身去,捯飭了幾分鍾以後,他就像變魔術一般捧出了一個五彩繽紛的——果籃。

精致好看的藤編籃子,顏色豔麗的水果擺放得錯落可人,籃子外麵覆了一層透明挺括的塑膠包裝紙,最上麵還用紅色緞帶紮緊,上麵再別上一枚盛綻的蝴蝶結。

於是,這所有的新鮮美味全都給封存起來,變成標本一般的美好存在。

“這樣就不會奇怪了吧?”年輕男人將水果籃子遞到柯誦嶼麵前,“來,拿著。”

“好漂亮的果籃……”柯誦嶼一邊“嘖嘖”讚歎著,一邊接了過來,“這個多少錢?”

年輕男人輕笑著擺了擺手:“都是些很家常的水果,不值什麼錢,這大過年的,就當是送給你的新年禮物吧。祝你新年快樂。”

眼前的男人,雖然比自己年長了幾歲,卻仍舊生得一副幹淨單純的模樣,在他的身上,尚有一抹還沒脫去的純稚氣息,這是讓自己喜歡的一種特質。

柯誦嶼心頭一熱,點了點頭:“謝謝老……不,謝謝大哥。”

“好,真乖。”年輕男人點了點頭,“我叫程青吉,很高興認識你。”

柯誦嶼抬起頭看了看簷廊上的牌匾,又忍不住笑出聲來:“果然是水果店老板的兒子,橙子和青橘。”

“哎,也不知道我老爸是怎麼想的,”程青吉的臉頰又紅了紅,“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了想,柯誦嶼回答道,“我叫柯鳴言。柯震東的柯,漩渦鳴人的鳴,言承旭的言。”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言不由衷。對於路途中的萍水相逢,我的真誠隻能給這麼多。

“嗯,看你的年紀,還是在念中學吧?”程青吉歪著腦袋想了想,“是在附近的常樂中學嗎?高中幾年級?”

“嗯嗯。”柯誦嶼胡亂地點著頭,應承著。

是的,柯誦嶼根本不想再跟他牽扯起更多的瑣碎細節,畢竟他不想繼續再用那些胡編亂造的謊言去填滿彼此之間的對談,哪怕是對一個陌生人。

哪怕是對一個自己剛剛認識,卻感覺頗為投契的陌生人。

柯誦嶼搖了搖頭,好像是要將那些突如其來的悲哀通通甩掉。

他對程青吉勉強笑了笑,然後說道:“現在時間不早了,我要趕緊去親戚家了,不好讓家人等太久。謝謝程大哥,再見。”

他轉身便要離開。

程青吉並沒留意到這位少年在數秒之中跌宕起伏的變化心情,連聲招呼道:“好的,慢走。不過,我想,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柯誦嶼尚未來得及細細咀嚼程青吉的告別語中所蘊含的況味,他的身後又突然傳來了玻璃瓶墜地的清脆“哐當”聲。

隨即響起了一個中年男人含混不清的咒罵。

“你這個小兔崽子,你還死、死回來做什麼?那一年,我、我不是跟你說過,隻要你走出這個家門,就、就再也不要回來了嗎?”

“爸,這大清早的,你怎麼又喝多了。”

“你滾,你給我、給我滾、滾出去!”

“你看你天天喝得爛醉如泥。我真的滾了,那以後誰來照顧你呢?你就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你、你不是在外省的中學當美術老師嗎?怎麼又回來了?難道是被、被人給開除了?好你個小子,你真是把我的臉都給丟、丟到外地去了!”

“爸,你怎麼就不盼著我點兒好呢!哎,爸,你別打我啊!你聽我說啊!爸……”

“……”

柯誦嶼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卻並沒有回過頭去。

他知道,每一張言笑晏晏的麵容背後,或許都藏匿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痛,每一個風平浪靜的家庭之中,或許都埋葬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不想交代給這個世界的事情。

他深深歎一口氣,然後抱著手裏的果籃,向不遠處的姨媽家走去。

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程青吉的出現,將會給他的生活帶來怎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