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3 / 3)

如同一頭怒不可遏的雄獅,歐堇夜幾步走到柯誦嶼麵前,揚起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糟蹋自己?!”他歇斯底裏咆哮道。

有一滴鮮紅血漬從柯誦嶼的嘴角慢慢析出,然後,一滴、兩滴、三滴……一滴滴堆砌在玫紅色的地毯上,暈染成形跡模糊的暗褐色花朵。

柯誦嶼沒有去擦拭嘴角,他隻是弱弱地笑了一下,聲音冷酷得如同一杯冰水:“因為,我要賺錢啊,因為,我要活下去啊,是的,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

“可是你還有我啊!你還有我不是嗎?”歐堇夜的悲傷振聾發聵,“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為什麼……”

他狠狠抓住柯誦嶼纖弱的雙肩,發瘋一般地搖晃著。

“沒有用的,歐堇夜,”任由他這麼摧殘著,毀滅著,柯誦嶼的聲音氣若遊絲,“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該走的路,一條隻能由自己走下去的路,一條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或是陪著你走下去的路……歐堇夜,早在三年之前,你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了啊。”

“誦嶼,我……”如同蛟龍被抽去了筋脈,歐堇夜突然停止了癲狂,他雙眼驚惶地投向了柯誦嶼的身後。

柯誦嶼對他輕聲笑了笑:“放心吧,欠你們家的錢,我們會盡快還清的。歐堇夜,謝謝你,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太多了。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說完,柯誦嶼撥開他擱在自己肩膀上那雙綿軟無力的手掌,然後,他轉過身去——

在自己身後敞開著的房門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竟然還站立著另一個少年。他正懷抱著一臉的莫名神氣,瞪著雙眼看向自己。

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寫滿了詫異、羞赧和恐懼。

“念嶼,你來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感到驚訝。

“誦嶼,你、你在幹、幹什麼?”柯念嶼已經害怕得語無倫次。

“我在幹什麼?”柯誦嶼向門口走了兩步,然後把腦袋擱在柯念嶼的肩頭,對著他的耳畔輕聲說道,“你不是想要變成我嗎?你不是喜歡夏聲嗎?你不是想要永遠和她在一起嗎?”

柯誦嶼又抬起頭來,滿臉真誠地看著對方:“既然你想要變成我,那我就隻能變成你了啊。否則,你還能讓我變成誰,又能去哪裏呢?”

“誦嶼,這麼說,你、你全都知、知道了?”柯念嶼的臉色瞬間由赭色變慘綠,又刷的一下灰成一抹慘白。

“傻瓜,我當然知道了,因為……”柯誦嶼的雙眼中盈滿了淚水,“因為你是我最最心愛的弟弟啊。”

汝之罪孽,定由吾償。

你對夏聲說過的那些話——

你說得對,全部都對。

足足有十秒鍾,兄弟二人一言不發,四目相對。

然後,柯念嶼如夢初醒,他慘叫一聲,轉過身奪門而出。

柯誦嶼這才抬起手抹了一把唇邊的血漬,轉身對屋子裏那個早已癱軟在地的金發少年笑笑著說了一句:“歐堇夜,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家啊,別惹歐叔叔生氣。”

那溫柔的乖乖的聲線,就像一個普通男孩兒在放學前跟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平靜地道別。

Outro

寒冬以虎狼之勢在這一夜成功複辟。

臨近午夜時分,氣溫迫近零度。

就連原本花團錦簇的情人街,此時也耐不住嚴寒的逆襲,萬物凋敝,氣氛疏落。

身穿單薄衣衫的瘦弱少年,正在這深不見底的夜色裏,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向前走著。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向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又能去向哪裏。

突然,黑暗中炸響了一個男人氣勢洶洶的聲音:“就是他,就是這個小子,他上次偷了我的錢包!上啊兄弟們,把他給我做掉!”

如同工蜂湧向花蕊,又似疾雨打在屋簷。

少年隻微微晃了晃,下一秒便淹沒在這滔天蔽日的洶湧波浪中。

西天的一線雲,悄悄地將最後一彎月也遮擋起來。

天地之間,暗淡無光,蕭瑟一片。

所謂末世,不過也就是這般景象吧。

而在這個時候,我卻又偏偏想起了,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

你曾經對我說,你相信在那遙遠深邃的天空裏,浮泛著的一縷雲彩,便是那些相距遙遠的天體之間最深刻的羈絆,就算氣若遊絲,也永遠割舍不斷。

是的,你曾經對我說,即使我去地獄,你也會毫不猶豫地跟我一起走。

那麼現在,我就要出發了。

你,還願意一起來嗎?

番外

·1·

我仍記得與你相遇的那天。

單薄幼小的生命,如同寒冬被撕裂一道口子,灌進了暖融融的熱湯。

·2·

——沙沙,沙沙。

2B繪圖鉛筆的碳素筆尖,在紋理粗糲的素描紙上勾勒出線條。

——沙沙,沙沙。

線條構築形狀,又用橡皮擦拭重建,逐漸呈現出一幅水果靜物素描。

——沙沙,沙沙。

偶有輕微的咳嗽聲和物體的碰撞聲響起,除此之外,便隻剩下充盈空氣中的“沙沙,沙沙”。

冬日的美術教室裏暖意融融,被學生和畫架占滿。每個人或佝僂背脊,或挺直腰杆,呈輻射狀錯落有致地在教室中排列開來。而圓心則是中央桌台上放置的一籃橘子,在日光燈的直射下浮泛出淡青光芒和微酸氣息。

雙手背在身後,年輕的美術老師逡巡於認真練筆的同學之間,時不時低聲評點,或讚許褒獎。

當他經過教室後排那個靠窗的位置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裏站著一個形容單薄的少年。

午後陽光正斜斜映射在他的身上。他的身體輪廓,一部分被陽光所消融,柔化了邊角,藏匿了影蹤。而胸膛以上,卻被強光烘托得清晰異常。微卷的黑發,白皙的皮膚,挺括的鼻梁,隱約有笑意的眼角唇邊,連麵頰上的細小絨毛都被鍍上了一層金屬光澤。

如同被施展了定身術,美術老師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投射於專心繪圖的男生身上,停留在某個特定角度。

——那是男生正扶住畫夾邊緣,無意識微微上翹的左手尾指。

“程老師,能幫我看看嗎?”旁邊的同學連喊了好幾聲,才將他召喚回魂。

“哎,好。”盡管答應著,眼神卻還是沒有從他的身上挪開。

站在斜前方的男生聽到了身後的異響,帶著猶疑的眼神回過頭來。

猝不及防,目光匆忙交彙。

發現老師正看著自己,男生很有禮貌地點頭微笑。

而他的臉頰卻瞬間緋紅,慌裏慌張一下子踢翻了身旁同學的畫架。

“哐當”一聲響,他的身上隨即被全班同學的目光聚焦。

“沒事……沒事,大家繼續畫。”

他盡力平複哆嗦著的雙手,整理好零落一地的狼藉,然後再偷偷抬眼望向他。對方卻已然收拾起有些莫名的眼神,回過頭繼續專注於手裏進行著的功課。

“嘭”地一聲,他將身後的教室門重重關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北方的冬日空氣沁涼又潔淨,充溢於自己早已沸反盈天的軀體。冰寒中和狂熱,終於讓他差一點兒就要沸騰失態的神經冷卻了下來。

是她嗎?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是她?

不要說年齡和長相是天差地遠的距離。就連最起碼的性別,也是男和女的風馬牛不相及。

可是……

為什麼那勾一勾尾指的習慣,卻是如出一轍地相似?

纖細的骨骼尺寸,若有似無的弧度,就像同一枚左手的同一根尾指,熟悉又刻骨。

眼角被淚水濡濕,目光裏的冬青樹和操場扭曲變形,幻化成少年時的模樣。天與地之間的電源開關被惡作劇的神偷偷按下,整個視界瞬間陷入混沌一片。

他不是你,他不可能是你。

可是,你……你又在哪兒呢?

思念將他帶回,他們第一次遇見的,那個漆黑冬夜裏。

·3·

跑。

歇斯底裏地跑。

以向天涯盡頭衝刺的速率歇斯底裏地跑。

撞倒街角的廢棄木椅,又踢飛一枚生鏽鐵罐,十七歲的少年在空無一人的老街上橫衝直撞,朝向沒有邊際的邊際線狂奔。

自他腳下和身邊呼嘯而過的,是熟稔了十多年的巷弄和老屋。窄街的青石板路麵上生出光滑深綠的苔蘚,木結構的房屋早已人去樓空,無人居住。

一口冷風哽在了咽喉,少年猛然停下腳步,咳得眼淚都快要出來。

凶猛幹咳過後,少年大口喘息,近乎貪婪地將冰冷卻新鮮的夜風按捺進胸腔裏。在他的耳邊,仍然縈繞著父親那凶狠尖銳的咆哮聲。

“我讓你跑步!我讓你跑!我把你的運動服統統都給燒掉,我看你還怎麼跑!”

肆虐火苗將少年的漆黑瞳仁焚燒成通紅一片,他拚命吸氣,眼淚卻仍然不爭氣地落下來。

那套背後印著“城北中學田徑隊”字樣的運動服,就這樣在垃圾桶裏灰飛煙滅,化成了一堆麵目猙獰的廢墟。

一陣猝不及防的疼痛猛然襲上心髒,腦內隨即一片眩暈,氧氣的抽離讓他的雙腿支撐不住身體,瞬間癱軟在地。

“唔……好難受……”

耳際卻隻剩獵獵夜風,嘶吼成寒夜裏的淒厲號角。

少年慢慢閉上了眼睛。

“媽媽,他醒了。”

視界內仍是漆黑一片,眼前卻多了一枚藕白色的手,似乎剛從他的額頭上挪開。那根纖細如脆玉的尾指微微翹成某種不自然的弧度,有著一種可愛又好笑的執拗。

少年頭疼欲裂,失焦的瞳仁重聚光線,他終於看清,站在麵前的,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她正滿眼疑惑地打量著自己。

“啊……”少年掙紮著站起身。

女孩伸手攙扶,卻被他輕輕推開:“不用,不用。”

女孩問道:“你沒事吧?剛剛看你暈倒在這裏。”

麵目已然通紅,少年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塵埃,故作輕鬆地解釋道:“可能跑得太猛,一下子刹住了沒緩過來。”

然後,他又不無驕傲地補上了一句:“我是練田徑短跑的。”

自女孩身後走上來一個中年女子。她麵容姣好,衣飾華麗,口吻親切卻透露出一股高貴氣息:“我想請問一下,這裏是夕山街嗎?”

少年點了點頭:“我就住在這條街上。你們是來走親戚的嗎?”

女人四下環顧,有些不安地問道:“可我怎麼覺得,這條街道像是已經廢棄,像是已經沒有人住一樣。”

少年輕笑道:“夕山街屬於舊城改造的邊緣地帶,一直說是要拆遷,卻始終沒什麼動靜。這幾年,大多數年輕人住不習慣,成年後都搬了出去。留守下來的都是些老年人和孩子,所以天還沒黑透,這裏就安靜得像一座空城。”

女人略微放心地點了點頭:“我在夕山街上有棟祖屋,最近帶女兒回來住一陣。小哥,你知道322號在哪裏嗎?”

“哦,我帶你們去吧。”少年轉過身,“那地方就在我家對麵。”

“等等。”身後響起女孩的輕喚。

“嗯?”少年回過頭。

夜涼如水,數米開外的淒迷夜色裏,站著那個不速而至的女孩兒。她身形纖弱卻惹眼,麵色沉靜如偶像,黑色長發如水藻般垂墜胸前,在夜風中輕輕顫動。而她垂在身側的左手尾指,依然醒目又別扭地微微上翹著。

“你走慢一點兒,”女孩的笑容有些靦腆,“你才剛醒過來沒多久,別走太快了。”

·4·

我還記得那一個冬夜。

你穿著白色呢子大衣,拖著粉藍色行李箱,就這樣跟在我的身後,一步一步走進了夕山街。

也一步一步地,走進了我的生命裏。

·1·

午餐是沒有瘦肉的蒜苗炒肉和全是肥肉的紅燒大排,米飯有點糙。

端著不鏽鋼餐盤在食堂裏轉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找到空位立馬坐下,身邊隨即炸響一大圈的“程老師好”。

他愣了一下,感覺很不習慣。

好像並沒有多久之前,自己也是跟幾個男生三五成群紮堆午餐。他搶他盤子裏的肉,他把吃不完的米飯撥給他,一邊交流遊戲心得和NBA戰況,一邊嘻嘻哈哈打屁互損,一頓午餐吃得花樣百出,熱鬧非凡。

而當時的自己頂討厭的,便是突然走過來一個值日老師,一屁股坐在他們旁邊,以“共進午餐”之名進行“現場監督”,看看誰的碗裏最後還剩下一大堆,看看誰的桌麵忘記收拾一片狼藉,與“我校精神文明建設的和諧進程”相背離。

這才過了多久,自己就變成了那個胳膊上帶著紅袖章,同學們表麵客套逢迎背地裏閃避不及的“值日老師”。

他苦笑著搖搖頭:這一餐飯,你們吃得戰戰兢兢,其實我也坐如針氈。

果然,原本熱鬧嘈雜的四人餐桌,瞬間風平浪靜。每個男生都埋著頭拚命扒飯,如同饑不擇食的小獸。

他有些食不知味,眼角不經意地瞟向對角線的位置——

那一隻扶著餐盤的左手,尾指正微微上翹著,那過目不忘的弧度和力度。

竟然這麼巧?

雖然知道其實並沒有什麼,他的心髒還是不由自主地怦怦狂跳起來。

眼角餘光順著指節逡巡向上,他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卻又全然陌生的臉孔。

纖細溫柔的眉眼,迥然挺拔的鼻梁,飽滿明朗的下唇線。

這,這是……

不,這不是她。

他竟然長籲一口氣,仿佛心裏的一塊巨石終於轟然落地,即便漾起紛揚塵埃,卻也是有驚無險。

男生發現老師正看著自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埋頭吃飯。

“哎。”他突然喚他。

“哎?”他被嚇一跳。

“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紅燒大排的肉汁流出來了,好像……剛剛吸完血一樣。”

男生滿臉通紅,伸手胡亂擦拭,微翹的尾指在他麵前大喇喇地晃來晃去,是他忘不掉也看不夠的癮。

然而卻因為這句玩笑話,餐桌上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起來。男生們窸窸窣窣地低聲嬉笑著,用胳膊肘互相推搡,盡管腦袋仍舊沒有抬起來。

“對了,你們幾個,是二年C班的吧?”他裝作漫不經心地提起。

“咦,程老師的記性真好!”他身邊的男生慨歎道。

“嗬嗬,還不知道你們都叫什麼名字呢。”他喝一口免費例湯,嚼被煮到寡淡無味的鹹菜。

“我,叫廖人帥,他叫林傑思,他嘛……”男生指了指坐在他對麵的那個家夥,“程老師,你叫他‘百事’就OK咯!”

“百事?”他愣住。

“喂,你差不多就可以啦!”男生漲紅了臉,用勺子敲一下對方的餐盤以示不滿,“程老師,我的名字叫‘可樂’,所以他們給我取了個外號,都叫我‘百事’。”

“撲哧”一聲,他毫無形象地把湯汁噴得滿桌皆是。

兩個男生麵麵相覷,而那個“百事可樂”,他的臉頰已經飛速漲成了豬肝色。

“對,對不起,”他仍舊遮掩不住嘴角汩汩溢出的笑容。

“程老師,有那麼好笑嘛……”可樂似乎有些慍怒,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吼出聲來,然而嘴唇卻已泄露了自己最真實的情緒——不自覺地嘟了起來。

這應該是很多從小嬌生慣養的孩子們撒嬌時的常用必殺技。那翩躚好看的下唇線,那微嗔嬌氣的語調,此刻卻讓他的心髒發出了“吡啵”爆裂聲。

是的,這個可惡的小家夥,如同見縫就鑽的狡猾的風,無時不刻不試圖掀開藏匿於心底的那本隱秘日記。

無時不刻,不讓我想起你。

·2·

——突突突突。

在床上又翻了個身,少年將被子蒙在頭上,卻還是被窗外傳來的噪音吵得不能成眠。

“可惡!”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赤裸著上身,一步跨下床,“哧啦”一聲扯開窗簾,猛地推開“吱嘎”作響的陳年木窗,冬日暖陽如流水般泄入。

“哎呀!”

隨即爆響的,並不是憤怒不滿的斥責聲,而是少年羞澀尷尬的驚呼聲。

三秒鍾的無聲對視之後,他又一把將窗簾拉回原處,原本被清晨光線所充滿的房間,再次回歸陰暗。

然而並未與之一同降溫的,是少年“撲通撲通”的心跳,和受驚過度的喘息。

“糟糕!我怎麼忘記對麵搬來一個女生了!這下死了死了死了……對方不會以為我是暴露狂吧!”

終於回過神來的少年蹲在牆角,懊喪地拉扯起自己的頭發。

——突突突突。

與衝擊鑽所發出的噪音同時撲打進耳膜的,還有父親那數年如一日的嘶啞吼叫。

“程青吉,你個小討債鬼,這都幾點了,還不給我死下來上學去!”

將校服套在身上,程青吉把寫字台上的課本隨意塞進書包,一把抓起來,然後轉身“蹬蹬蹬蹬”地衝下樓去。

閣樓的木地板被踩得痛不可擋,剝落下塵土紛呈的眼淚。

樓下的堂屋倒是門洞大開。

陽光是泥土的胭脂,描摹出綿綿白雪一般的錯覺。土狗阿福霸占了門口永遠不會被陽光遺漏的角落,這是它曬太陽數年來總結出的經驗。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照舊擺著兩隻白瓷碗,一隻裏麵裝滿了稀湯湯的白粥,另一隻裏麵有一個白饅頭。除此之外,桌上還擺著一雙筷子和一小碟醬菜。

青吉的父親站在堂屋中央,把木頭架子一隻隻搭好,將木板嵌進凹槽,拍打牢固。然後,他把架子一個個拿出門去,由外向裏一列列擺放整齊,再鋪上一層油紙。他將隔壁房間裏的一兜兜水果搬了出來,一枚一枚小心仔細地鋪陳在木框裏。這裏就像是水果們的家園,每格木框裏都擺放著一種水果:紅彤彤的紅富士,黃澄澄的臍橙,綠油油的鴨梨,還有……泛著青光的,微微有些酸澀的青橘。雖然水果的種類就這麼幾樣,卻是父親在每日天不亮的時候,蹬著小三輪車從鄰近集市上批發來的。每種水果的數量也並不多,就那麼幾個,這也是父親在浪費了好幾袋水果之後總結出的經驗。

“青吉水果鋪”,特供給夕山街的街坊鄰居,品種不多,數量有限,然而卻質優價廉,絕對新鮮。

終於將他心愛的商品陳列完畢,父親又拿起噴壺,站在離水果攤一米遠的地方揮揚手臂,按下噴頭。陽光下降臨一場微雨,水果們綻放歡樂笑顏,迎接這一場沁涼的洗禮。

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的父親,看上去青春洋溢,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

然而前一秒尚且對著水果和阿福展露笑顏,後一秒看見正在桌前“稀裏嘩啦”扒著稀飯的程青吉,父親又瞬間變臉,氣哼哼地咂了一下嘴。

雖然知道父親正瞪著自己,程青吉卻故意不去看他。

他還是咽不下昨天晚上的那口氣:父親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運動服全都給付之一炬。

然而在自己的心底,其實仍然懷抱著一絲殘存希冀:父親的莫名火氣已經消散,說不定又會收回昨天怒火衝天時說的那些話,允許他在田徑隊繼續訓練下去。

放下碗筷,他抓起書包向門口走去。經過父親身邊的時候,他小聲嘀咕了一句:“爸,我去上學了。”

正心懷僥幸地暗暗籲一口氣,身後卻傳來了父親冰冷的聲音:“我再跟你說一遍,放學後立刻回家。要是再被我抓到你偷偷去田徑隊訓練,我看這學你也別上了!”

淚水立刻浸潤眼底,少年的心髒沉墮穀底。他回過頭恨恨地盯了父親一眼,然後轉身向前奔去。

“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