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老街逼仄的牆角,突然響起一聲響亮的招呼。
程青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擦掉臉上的淚痕,然後抬眼望去——
“啊!”瞬間漲紅了臉頰。
依著牆根兒微笑地看著自己的,正是前幾天夜裏搬來夕山街,剛剛開窗時與他四目相對的那個女孩兒。
“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裏?”程青吉窘得結結巴巴。
“我在等你啊!”女孩一步蹦到了他的麵前。
陽光下的她,穿著一身簇新整潔卻略微顯得有些大的校服,一頭長發整齊地籠在腦後,梳成一隻馬尾,露出光滑潔白的額頭。此時此刻的她一如任何一個青春期的普通女生,言笑晏晏,明朗明亮,脫去了瑟縮與神秘的氣息,與幾日前的寒夜裏在街角偶遇的那個女孩,竟已不再像是同一個人。
“你……等……我?”程青吉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是呀,等你呀。”女生捂嘴嘻嘻一笑。
“我……我早上不是故意的……”程青吉以為對方是在等自己算賬,嚇得連連擺手解釋道,“因為我家對麵的房子……也就是你家,那裏已經空置了很久,一直都是做倉庫來著。所以……所以我一下子就忘記了!”
“嗯?所以連衣服都不穿就拉開窗簾了?”女生調皮地擠擠眼睛,往前逼近一步,“雖然你的身材確實不錯,但現在是冬天……還是要注意保暖的呀!”
“喂……”他差一點就要尖聲大叫:“你不要再靠過來了呀。”
“所以……”女生故意又向前邁一步。
“你想要怎樣?”程青吉已被逼至牆角,身後再無路可退。
女生的鼻翼距離他的下巴不足三十厘米的距離,她的氣息如同香草噴霧,若有似無地撲麵而來。她那微微上翹的下唇線,於一撅一抿中透露出甜蜜又曖昧的氣息,讓他幾乎按捺不住,差一點兒想要輕輕吻上去。
“所以……我想等你一起去上學啊!”女生盯住他的雙眼。
“啊哈?上學?”這演的又是哪一出?
程青吉隻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繃緊得就快要到臨界點。
“我說你這個人,還真是後知後覺哎!”女生原地轉了一圈,如同MODEL展示華服,“你沒看到我身上穿著的校服嗎?這是——城——北——中——學——的——校服!”
“啊……真的哎。所以你轉學來我們學校念書了嗎?”程青吉恍然大悟。
“是呀。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同校同級同班同學兼門對門好鄰居,說不定以後也能成為你的好朋友。”女生笑顏如花,伸出了右手,“你好,程青吉同學!我們來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milk。”
“咦……”他目光呆滯地伸出了右手,傻傻地和她握在了一起。
所以這個看過他暈倒看過他哭鼻子連他的裸體都全部看光光的女生,不光成了他門對門窗對窗的鄰居,還成了同一個學校的同學?還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級?
這還叫我怎麼混下去啊?!
程青吉隻覺得地轉天旋,整個世界瞬間坍塌成灰燼。
·3·
就在那個清晨,你來到夕山街的第三個清晨,我們正式認識了彼此。
於是我知道,你是我的鄰居,我的同學,你說也許以後還會成為我的好朋友。
如同宇宙誕生黑洞,就像大海驚現漩渦,從你纖薄綿軟的下唇線裏輕輕吐露的聲音,是那麼地溫柔好聽,那麼地讓人無法抗拒。
是我束手無策,隻得眼睜睜活生生淪陷其中的……命運。
可是嗬,milk。
那一天清晨,我打開窗,看見窗外深邃湛藍的天,看見棉朵般柔軟的雲,看見金絲般燦爛的光,看見那對麵窗前,站立著的如雨燕般動人的你。
被你發現的我嚇得一把拉上了窗簾。
然後,我看見你微微撅起了嘴巴,賭氣似地嘟囔了好幾句,好像是在怪我冒冒失失沒打招呼不懂禮貌等等。
什麼?你問我又怎麼會知道?
因為啊,躲在窗簾後麵的我,掀起了一道縫隙,一直在偷偷地看著你。直到赤裸著的上身冰涼麻木,直到一個接一個的噴嚏打個不停。
那是你,從不曾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的事。
·1·
“程老師,你找我?”
午後三點,清冷的美術教研組辦公室門口,一道頎長的身影將逆光割裂,細碎成零落的光斑。
當他一旦出現在自己的世界中,再風平浪靜的湖麵也會波動起漣漪。他甚至需要用深呼吸來穩定自己的口氣:“嗯,進來吧。”
可樂點點頭,走進辦公室的步伐仍有些畏縮,進門後還左右顧盼了一下。顯然,他是心存疑慮的。他不明白這個隻是擔任美術副科的程老師,為何會托班主任帶信,把自己單獨叫到位於副樓的學科辦公室來。
相比於年級辦公室和語數外主科辦公室的門庭若市,位於華遠樓四樓西北角的副科辦公室更像是紫禁城裏的冷宮,常年被冷空氣和灰塵所蒙蔽,人丁寥落,氣氛疏離。不要說學生沒什麼事不會到這兒來,就連那些任課老師,也是要麼在教室裏上課,要麼就提前下班回家,實在閑得無聊就縮在辦公室裏上上網玩遊戲。清淨歸清淨,倒也樂得逍遙。
他一直強作鎮定地坐在辦公桌前。直到眼角餘光瞟到了身邊站著的男生,他才將目光從手裏的一本畫冊上挪開,很有資深教師風範地抬起了頭。
然而才剛剛觸碰到他的目光,他便像落敗的武士一樣縮了回去。
為什麼會這樣?
他趕緊拿起保溫杯啜一口茶,掩飾自己就快招架不住的情緒。
“同學,請坐吧。”他指指一旁的板凳,假裝不確定地問道,“你是……叫可樂對吧?”
“嗯。”男生點了點頭。
“我托你們周老師找你過來,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美術課外小組。”仿佛害怕被他拒絕,還沒等他回答,他便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既然是課外興趣組,便不會占用你太多的學習時間。而好處就是,學校每年都會選拔幾個學生參加省市級的比賽。得到名次的話,會優先獲得高考的推薦名額。你知道,這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機會……”
急吼吼得有些可笑。好像迫不及待勾引獵物上鉤的蹩腳獵手,其實沒什麼信心也沒什麼本事來捕獲獵物,於是隻得寄望寶劍夠鋒利,毒藥夠凶猛。
然而男生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我……可以嗎?”
“欸?”
“我是說,我的三腳貓功夫……會不會害程老師浪費掉這個名額?”男生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美術社團的入社名額,是有限的吧。”
“啊,不,不會,怎麼會。”真的有些大喜過望。
他多麼害怕他會一口回絕自己,沒有轉圜餘地,從此沒有交集。
“那我先謝謝程老師了,”男生開心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辜負老師對我的期望。”
多好多乖巧的孩子,比當年那個叛逆囂張的自己……何止可愛一百倍!
“嗬嗬,好,好……”他笑嗬嗬地點著頭,“那麼,以後每周三周五的下午兩節課後,都是興趣組的活動時間,地點就在致遠樓的美術教室。你自己協調好其他事情,盡量不要遲到,無故不要缺席。”
“嗯,好的,程老師。”男生的情緒已然放鬆了不少,他抬起頭打量這間從未來過的美術辦公室。
辦公室裏的空間並不大,除了三張辦公桌,還有一張堆滿畫具和畫紙的方桌,牆邊豎著一個塞滿石膏像和教具的立櫥。方桌上的調色盤顏色斑駁,擱在一旁的油畫棒上,油彩尚未幹透,折射隱約光線。
“程老師,我還是第一次來美術辦公室。”可樂站起身,踱步走向方桌。
他突然“吱嘎”一聲挪開椅子,搶在他前麵走到方桌前,將那疊畫紙胡亂收拾了一通。
“你以後可以常來的啊,”他一邊回過頭,對著他局促地笑了笑,“我是說,以後學習上有什麼問題,或者想來這邊上自習,都可以的。”
“真的嘛?”男生有些受寵若驚。向來是中不溜秋從不惹人注意的自己,終於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為老師青睞有加的寵兒,哪怕隻是個教副科的老師。
“嗯,回頭給你配一把鑰匙,想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話音剛落又有些後悔,擔心他會有別的想法。
“程老師,聽他們說,你也是今年剛剛大學畢業啊?”可樂卻突然轉換了話題。
“嗯,念的師範學校,就是我們市裏的。”他點頭。
“怪不得呢,就覺得跟我們一點兒代溝都沒有。”可樂突然對著他笑了,直射的眼神中已沒有絲毫畏懼。
“嗬嗬,要說年紀……還是有些差距的。”他也笑著搖了搖頭。
“對了,程老師,你打籃球不?”可樂像是終於找到了共同話題,愈發地眉飛色舞起來,“看你的身材,應該很喜歡運動吧?”
“嗯,以前念書的時候,是學校田徑隊的,”他的臉上不知為什麼又飛上了兩朵紅雲,“不過,高二以後就沒怎麼再練下去了。”
“哇塞,以前在學校裏肯定也風雲得一塌糊塗吧?”可樂的語調愈發地放肆,儼然已經把他當成了交情深厚的哥兒們,“估計好多女生都會追你吧?我們學校田徑隊的那幾個家夥,說是什麼國家二級運動員,一個個都又拽又囂張呢,一點兒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裏,說我們打籃球踢足球都是玩兒,更別說排球羽毛球乒乓球了,好像隻有他們才是正兒八經地從事著什麼運動事業。哼,雖然男籃和男足都不咋地,好歹乒乓球還是我們國家的國球呢,他們憑啥這麼歧視我們……”
“撲哧”一聲,他忍不住笑出來。
“程老師,不如你也來參加我們的籃球隊吧?你以前是搞田徑的,速度肯定沒話說,我們正缺一個小前鋒呢。”可樂興奮得一拳捶在方桌上。
“呃……”沒料到對方會來這麼一招。
“對了,現在正是課外活動時間呢!那幫家夥肯定正在打球!走,我們現在就去打一場吧!”可樂開心地搓著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啊哈?”他目瞪口呆。
“要是你肯加入我們,那簡直就是如虎添翼比翼雙飛非同凡響童叟無欺……”嘴裏蹦出一連串亂七八糟的成語,“那群小子估計要開心死了!”
“喂……”
推推搡搡連拉帶拽,就這樣被他拖出了美術辦公室。
而一直掛在嘴裏的稱呼,也從“程老師”變成了“程哥”。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小鬼!
冬日籃球場。
少年們剝掉了上衣,對著一枚橙色圓球圍追堵截。如同小獸一般生龍活虎,白色水汽離散空中,低聲吼叫充盈耳邊,生猛動作劃過眼前,這是隻有在校園中才能見到的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運球,卡位,突破,投籃,得分……
遺忘已久的感覺,在雙手觸碰到有著粗糙質感的圓球時,在身處嚴密防守的人牆中時,悉數複活。
他和那群年紀相差七八歲的男生,此時此刻似乎真的已經突破了所有界線,互相衝撞,彼此配合,在冬日下午上演一場你搶我奪的激烈戲碼。
球場邊逐漸圍了一些人觀戰,很多人大聲喊著“加油”,比賽到精彩處時還有人拍手叫好。他單手運球,大口喘息,目光淩厲,很享受這種在眾人的目光中衝鋒陷陣的快感。
終於,左前方出現防守空隙,他一個健步上前卡位,卻被突然切入的可樂攔住了去路。閃避不及,止步不及,他以每秒數米的衝刺速率硬生生地撞到他的身上。
為什麼,擋在我身前的人,竟然是你。
人仰馬翻,眼前一黑。
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男生的球鞋,沿著鞋幫向上延伸的,是一小截裸露在外的腳踝,如同一節清脆生嫩的鮮藕。
他揉揉眼睛,發現自己已經癱倒在地,正躺在球場邊的空地上。他的身下鋪著一件男生的校服,周圍是一大圈人關注的眼神。
“程老師,你沒事兒吧?”蹲在一旁的可樂關切地問道,“怎麼會突然暈倒了?”
“沒……沒事……”他深吸一口氣,氧氣讓他的思維清醒了不少。
然而在他的胸腔中,仍有著揮之不去的灼烈刺痛感。
“對不起,一定是被我撞的。”可樂的眉宇糾結在一起。
“不是的,我沒事兒了,你們快去玩兒吧。”他虛弱地搖搖頭。
“真的沒事了?”可樂稍稍鬆了一口氣。
“嗯。”他點頭。
“那你們繼續比賽吧,我陪著程老師好了。”可樂回過頭對周圍圍成一圈的同學們說道。
同學們唏噓著一哄而散,可樂在他身旁的空地上坐下。
雖然是冬天,籃球場外的草坪隻剩下毛茸茸的枯萎一片,然而坐在坡度起伏的草坪上曬著暖和的太陽,也還算舒服。
“程老師,你要不要坐起來?或者……把腦袋枕在我的腿上?”可樂俯著身體看向他。
“啊……”
還沒等他拒絕,可樂便輕輕抱起他的腦袋,擱在自己的大腿上。
“不要!”他被嚇一跳,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
“程老師,你……”可樂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你真的好有精神……”
“啊……”他的臉又紅了。
“我是說,你叫得那麼大聲,還真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你剛剛才暈倒的!”可樂笑嘻嘻地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謝謝。”他接過來擰開瓶蓋,冰涼的水讓他哆嗦了一下。
身旁的可樂想要站起身來,左腳卻突然一個趔趄,側身傾倒在他身上。
他連忙扶著他坐下。
“你還說我!看看你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蹙眉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剛剛撞到你的時候,不小心崴到了腳。”可樂輕輕轉動左腳腳踝。因為疼痛,他的嘴裏發出了“噝噝噝”的抽氣聲。
“來,讓我看看。”他蹲在男生的麵前,雙手握住他的左腳,“以前我在田徑隊的時候,各種扭傷撞傷是常有的事兒。我先幫你推拿活血,回頭去醫務室塗點兒紅花油,再貼塊藥膏,過幾天就沒事兒了。”
一邊說著,他雙手用力,指法嫻熟地為他按摩起來。
那是一隻大約四十一碼的中學男生發育中的左腳。穿著籃球鞋,白色的鞋麵上有點兒髒,鞋幫上露出白色船襪的邊緣。男生的腳踝雖然纖細,卻蘊藏著無盡能量,小腿上的深棕色汗毛,在夕陽餘暉下閃耀著生動的光澤。
他不禁看得怔忡。
“程老師,你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這樣的感覺有些似曾相識,讓我想起了我的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是以前田徑隊的隊友嗎?”
“……”
·2·
“發什麼呆呢?”身後響起元氣十足的招呼聲,程青吉回過頭。
“沒什麼。”他對她點點頭,然後又轉過頭,繼續對著眼前那片熱鬧忙碌的操場發呆。
“喂,你就這麼歡迎你的新鄰居新同學新朋友嘛?”milk一屁股在他的身邊坐下。
斜斜的小山坡上,尚且還沒來得及凋敝的蔓草淒淒離離。而山坡下不足五十米的前方,是城北中學用煤渣鋪就的小操場。雖然場地並不規範,條件也非常簡陋,男生們仍在上麵踢足球,練跑步,女生們則甩大繩,丟沙包,在這個蕭瑟寒冷的冬日午後玩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
“聽說你是田徑隊的?不用去跟他們一起訓練嗎?”milk問道。
“嗯。”程青吉點頭,然後又搖頭,“不,以前是。”
“以前是?那現在……”milk不解。
“我已經退社了。”他垂下腦袋。
“退社?”milk詫異道,“我聽袁舒舒他們說,你的短跑成績很優異啊,算是校隊的種子選手,為什麼會突然退出田徑隊呢?”
“我……”他欲言又止。
“嗯?”她瞪著一雙澄澈的眼睛看著他。
“我爸爸不同意我跑步……”他沮喪地低下頭,“堅決不同意。”
“程叔叔反對?那你跟他好好談談呢。”
“他……燒掉了我的隊服,為了逼我退社。”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就在你們搬來夕山街的那個晚上。”
“……”
橫亙在彼此之間的、短暫的、尷尬的靜默。
“我想程叔叔之所以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吧。”過了一會兒,milk輕聲說道。
“原因?能有什麼原因?你不知道,我爸這個人,隻要是他認可的,就算再錯都是對的,而一旦被他否定了,就算八匹馬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我媽以前說,我爸就是一頭牛轉世投胎的,脾氣固執得要死!”他氣哼哼地說道。
“你媽……對了,這幾天我怎麼沒看到程阿姨?”milk歪著頭問道。
“我媽她……死了。”
“……”
氣氛一下子冰凍阻滯,milk又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接續。
“沒事兒,已經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看著她尷尬的表情,竟然是青吉先開口安慰。
“青吉。”
“嗯?”
“我跟你一樣。”
“啊哈?你媽也……不不不不不可能,前幾天晚上我看到的那個人是……啊啊啊啊啊,難道是一直跟在你身後的守護靈?”程青吉就快要抓狂。
“你在想什麼呢!”milk斜著眼睛看他,“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樣……你沒有媽媽,我……沒有了爸爸。”
“呃……”
“我媽跟我爸離婚了,”milk點點頭,專注的神情像是在說話給自己聽,“我跟我媽,我弟弟跟了我爸……”
“哦,原來是這樣。”程青吉點點頭,“所以你跟著你媽,從城裏搬到了夕山街,回到祖屋居住。”
“喂,程青吉,你好歹也要象征性地安慰一下人家吧!”milk故意嘟起了嘴。
“可是……我沒看出來你很難過啊……”程青吉想了想說道,“好吧,別傷心了,milk。”
“撲哧”一聲,女孩忍不住笑起來:“哪有你這麼安慰人的!不過除了有點舍不得我弟弟,搬到這裏來生活,我還是挺開心的。這裏的空氣真好,也沒城市裏那麼吵,我還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感覺一切都很新鮮有趣。”
“可是,你媽為什麼要跟你爸離婚呢?”青吉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爸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好了,不說這些了!青吉,晚上去我家吃飯吧。”
“欸?”
“我媽一直說要請你吃飯,她要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那晚幫我們帶路啊。”
“可是你家就住在我家對麵啊,這有什麼好謝的啊?”
“你到底去不去嘛?”
“嗯,好啊。不過我得先回家跟我爸說一聲,不然他又要以為我偷偷留在學校訓練,非罵死我不可。”
“沒問題,你先回家打了招呼再過來。”
“是呀,反正——”
“近得很!”
已經有了異口同聲的默契。
幾日之前還不是這個樣子。
程青吉伸手,剛剛準備推開漆成深褐色的木門,突然從屋子裏傳來一聲警告:“別碰!”
嚇得連忙縮回了右手。
中年婦人笑盈盈地從裏麵幫他開了門:“剛剛刷了油漆,還沒來得及晾幹。”
雖然就在自己家的正對麵,程青吉卻從沒看見這棟陳年木屋敞開門扉。青吉家是朝陽的方向,這棟房子便隻落了背陰的下場。雖然近在咫尺,和自己朝夕相對,這裏卻深鎖緊閉著一屋子不可見不可碰的神秘。
堂屋裏一片狼藉,四處堆砌著瓷磚、木料和工具。並不寬敞的空間裏,粉塵、玻璃膠和油漆的氣味幽浮彌散。有一束搖搖欲墜的夕陽,正從屋角的小窗子裏斜射進來。
“阿姨,這裏……正在裝修?”青吉遲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