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怎麼辦?”肖硯直接把病曆係統打開,調出電話,撥了回去。

她聲線沒任何起伏,就跟格子上的橫線一樣筆直剛硬,“我耽誤你治療了嗎?照了CT你腦子又沒問題為什麼要開刀?什麼?你們醫院醫生說你腦子有問題?”

白術差點笑出聲。

“複查了嗎?沒有啊,那很好,下次複查愛找誰找誰看,電子係統裏麵我會給你新建一個病曆,寫惡意投訴不予複查,全院都知道。”

“什麼,投訴我要我改善服務?”肖硯一愣,不知道怎麼回答。

白術戳戳肖硯,然後指指話筒,用嘴型對道,“給我。”

她把話筒遞給他。

“改善什麼服務啊?開什麼玩笑,這服務再改善就得墊錢給你看病了。”

“我是她領導,第一救護車是我們科室出車的嗎?你當時要是能爬過來就應該把救護車攆回去;第二我拿你學校博士畢業證時候你還尿褲子呢,別跟我擺什麼譜;第三,拿你們縣醫院醫生意見來跟哈佛醫學院博士論道?手術誰愛做誰做。”

“什麼?要撤回投訴,遲了,醫務科回複我都寫好了,留著讓全院人看。”

他麻利的掛了電話。

誰都沒先說話,仿佛在回味這種一致對外同仇敵愾的快感,肖硯的嘴角隨之上揚,目光碰撞,雙雙都在對方眼裏讀到了另一個自己。

遊走在醫院規則之下能夠堅持表達自己想法的自己,就算是盛氣淩人的懟回去,就算是被醫務科再次找上門來教育培訓。

“沒事。”白術先開口,“投訴才多大點事情,別放在心上,而且這根本不叫投訴,叫碰瓷,找找茬。”

她沒說話,笑了笑。

“不過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別藏著掖著,要不是陸媽告訴我,你還準備不說是吧?反正你肖硯厲害。”

又來了,但是肖硯這次居然沒有被激到。

白術看上去的確是個支配型人格的人,在科室裏也好,應對外界事物也好,有一種高瞻遠矚、運籌帷幄的架勢,但是這種支配同時帶著保護別人的色彩。

待的時間越長,她越覺得自己是被保護起來的。

科室裏麵唯一離患者和家屬距離稍遠的醫生,那些談話交流被嗬斥被罵都輪不到她頭上來,行政或者瑣碎的小事用不著她操心,肖硯隻需要貢獻自己的技術和精力就可以。

是特權吧,或者是他人為劃出的隔離地帶。

她也是具有支配型人格的人,但是她是為待在自己的舒適地帶而做出的本能反應。

但是同時她也覺得被隔離在科室群體之外。

肖硯手指一縮,指尖在放在他手旁邊的手機屏幕上一彈,“我跟你說了,你沒回我。”

“恩?”他打開微信,然後看了一眼,舌頭打結,“呃,沒,沒注意微信。”

雨水模糊了窗戶,隻剩下一幀幀朦朧的光暈,一半晃眼一半晦澀的暗。

肖硯露出得意甚至於勝利的表情,她看著白術。

“老白。”

他這幾天已經被這種近乎與調戲到曖昧的氣氛搞到神經緊張,“幹嘛?”

“以前的我不會說,不代表現在的我不會。”

“所以?”

“你知道就好,我也在調整我自己,以及,融入這個集體,但是能不能成功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眼眸轉動,斂過眼角細碎的微光,一掃平時的那種閑散淡定又高冷的那種看人方式,一旦他露出這樣的眼神,那便是向對方坦誠。

“融入這個集體,幹什麼?你真的打算長長久久的待下去?拋棄你在美國獲得的那套輝煌履曆和經曆,在這裏當個默默無名的醫生?”

“我可能會回美國,但是至少現在這天還很遠。”

“那說說你回來的動機吧,如果你拿隱私那套來搪塞我,可以,但是以後我不想相信你的任何真話了。”

他頓了頓說道,“你自己感覺不到,可是我可以感覺到,從某天開始,你的精神就像是一具上了弦的鬧鍾,一直不停的在走,比任何人都快,你帶著緊張和壓力甚至渴求去逼迫它前進,我猜,它什麼時候會突然崩掉。”

“你到底是真不記得了,還是選擇性遺忘了。”

她條件反射一樣縮了一下肩膀,然後才慢慢僵硬的放鬆下來。

“你是神外醫生,你會知道有些腦部器質性疾病或腦外傷會導致大腦儲存記憶的部位受損,這樣就會破壞記憶的形成過程,會使新的記憶鞏固不了,剛剛發生的事情就會馬上忘掉,但是對於受傷之前的一些記憶,還有可能保存下來。”

“是的。”

“還有一種遺忘是由於心理因素引起的。在癔病與反應性精神病中,可以出現一段時間生活經曆的完全遺忘。”

“是的。”

“所以我一個是真不記得了,還有一個是選擇性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