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個晚上,常規用於支撐於頸7和胸4椎體之間脊椎重建的鈦網或人工椎體不適合上胸椎三節段切除後重建。如果可以,您願意試試我們從來沒有嚐試過的技術嗎?”
“那是什麼?”
“3D輔助設計,定製具有一定弧度且近端與遠端直徑不同的個體化人工椎體重建脊柱。”
“模型材料是PLA塑料。”
“腫瘤血運豐富,術前應行介入栓塞腫瘤供血血管。”
“這是首例3D人工椎體的重建,雖然看起來很先進很樂觀,但是我們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材料會不會影響今後的生活,所以這個手術很有難度而且充滿了危險。”
白術把這一切說完之後,就靜靜的看著對方。
時間過得很慢,他覺得自己思維停滯了,或者說因為分神,所以根本聚焦不到一個點上。
還以為是兩年前,他還在這裏,照常開著科會或者病例討論的時候。
“當初老江把你調走,我沒保你,你還怨我嗎?”
他萬萬沒想到會被這麼問,有一瞬間的恍惚。
“啊,沒有啊,從來沒有過。”白術訕訕的笑,“這個方案是太激進了嗎?您覺得不好,就直接跟我說,扯別的有的沒的,我心虛。”
“其實我很反對,放走這麼一個特別優秀的醫生,但是當老江跟我說,這是重塑一個醫生新建一個科室的時候,我答應了,我從事神外多年,不懂急危重症,但是我覺得你有獨特的臨床思維和決策,有紮實的醫學知識和突出的應變能力,更重要的是,當時的你,缺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什麼?”
“所知和目標,作為醫生的選擇這些醫學哲學意義上的東西,寥寥幾句很難概括。”
白術笑了笑,“即便是您把我往外麵推,我也沒多想過什麼,我這個人隨遇而安慣了,而且整個院裏誰有我這樣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呢?”
“您說的不錯,因為我隨遇而安慣了,所以缺了一些東西。您是個好領導,第一次開會您說每次自己收治的病人時都抱著一個信念:生之哀切,相信奇跡。我當時覺得特理想化,後來我才明白,活著的信念取決於病人的執著,更在於醫生的心。如果我說,隻是如果,您能不能相信我一次,相信會有奇跡呢?”
“好啊。”大主任輕鬆愉快很是幹脆的答應了,“你都相信奇跡了,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
手術用最快的時間籌備和安排起來,在保守或者先進的方案裏麵,患者選擇了最激進的那種,而主刀還是來自於其他科室。
“54歲,胸椎腫瘤。擬行手術,胸椎後路腫瘤切除和人工椎體重建上胸椎三節段缺損。”
白術戴著口罩,穿著手術服,月牙般深刻彎起的雙眼皮下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透視。”他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屏幕上顯現出胸椎的輪廓。
“手術刀。”
三個人對視一下,然後有條不紊的分工協作起來。
“分離主動脈與脊柱。”
“超聲骨刀。”
“翻身。”
“取出後方椎板,離斷三根肋骨。”
“胸腔鏡。”
白術接過胸腔鏡然後經過原置胸腔官處置入胸腔鏡,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監控,“可以看到椎前大血管。”
“好。”
忽然這時候心電監控響起來,麻醉醫生看了一眼,有些緊張道,“血壓下降,80\/40,心率50。”
“失血量?”
“300ML不到。”
“腎上腺素2mg分次靜脈推注,多巴胺0.5mg\/min泵入。”
很快心電監控就安靜下來,顯示為“120\/65mmHg”,在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警報又開始響起來。
“70\/40。”
兩到三秒後又變成了120\/60mmHg,如是循環。
“500ML聚明膠肽快速輸入。”
可是血壓依然沒有明顯變化。
白術當機立斷,“考慮心衰,0.4mg西地蘭推注,腎上腺素1.2ug\/min泵注。”
很快血壓維持在120-90\/60-50mmHg,雖然有波動但是還算平穩。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
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微微的眯起來,“這裏。”
“恩。”
一半的椎體上的腫塊落在盤子裏。
“拿去給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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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太陽格外溫情,讓沾染上塵世太多喧囂的心,也在不知不覺中沉靜,變得寧遠溫和。
手術一切都很順利,做完手術,他和薛雲去醫院外麵的小餐館喝了點酒慶祝了一下。
白術回到辦公室,把休息室的窗簾拉上,整個屋子都變黑了,他扶著沙發慢慢躺下去,因為酒精浸泡的思維變得遲緩,又很活躍,他把雙手抬起來,那些微弱的光線從指縫裏漏出來。
白術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醉了,他本身是很難被他人的快樂和不快樂感染的人,但是在酒精棉球,他似乎也有了些悵然又興奮的感覺。
薛雲的話還在腦子裏麵徘徊,“你一個月做那麼多去骨瓣,蛛網膜下腔靜脈血腫這種常規手術,比的過這一個的含金量?不管成不成功都夠發一篇核心吃上三年了。”
薛雲也是喝多了,說話不過腦子了,“說實話,我真不想平白多一個競爭者,你被調走之後我還開心一陣子呢,但是現在發現沒什麼好開心的,多重的擔子要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偷著樂,趕緊回來吧,大材小用。”
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光從屋子裏像承載不住的水一樣猛然傾瀉而出,全落白術身上,臉頰上,將他半個身子都染成了溫暖的金色。
他不得不伸出胳膊把眼睛擋住。
肖硯低下頭,看著他,搖搖頭,“喝了多少?你是下午不準備做手術了嗎?”
“老肖,你這麼厲害,為什麼沒覺得自己在這裏屬於大材小用?”
“人命沒有大小,眾生平等,醫生在哪裏都一樣。”
“你在那個破阿富汗領悟到的嗎?你別說你沒去過那個破地方,你不要騙我了,我都發現了我丟的手串了。”
肖硯沒說話,走到他麵前,視線落在他眼睛裏麵,其實默契之人,光是用眼睛就能完成很多對話,她不回答不代表沒有答案。
他笑得有些開心又有點小狡黠的模樣,好像是堪破了什麼秘密或者把握住了什麼把柄。
封閉的空間裏麵,氣氛很好,聰明的人之間不需要把話頭挑的太明,有時候半遮掩的樣子足夠事後回味。
肖硯柔聲說,“還記得我欠你一個小秘密嗎?”
她的聲音是耳邊喃喃自語的流星,劃過耳畔,擦出危險的火光。
“恩。”
“那想聽嗎?”
“聽。”
“我知道,你喜歡我。”
他還是躺著,看著她坦坦蕩蕩又有點走神的迷糊,原本肖硯以為他聽完這句調笑的話之後會像彈簧一樣敏感的彈起來,然後迅速擺出一副防禦的姿態。
她離他很近,他那雙因為醉酒積起的濁霧,倒是一瞬間恢複了可見度的明朗。
“這麼直白,我不要麵子的啊,老肖。”
“喜歡上你又不是一件難事,你長得好看啊,男人說到底還是視覺動物,但是你有種讓人心折的氣質,這種感覺對我來說很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