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人,便唱歌,一首接一首地點,多數是懷舊的,有些傷神的歌。
分離季,縱使旅行愉快,卻還是不免被這種情緒所感染。
劉珊珊拖住顧城要他與她合唱,顧城卻懶散地說:“我不會唱歌。”
少來了。她暗想,他若算不會唱歌。那他們這些人,簡直是連話都講不清楚了。
室內的空氣讓人覺得憋悶極其,她心頭鬱結,於是在眾人興起時,偷偷地潛出門去。
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到了那所舊房子裏,爬上二樓,借著月光,在漆黑的樓道裏,摸索前行。
即便是過了那麼久,還是閉著眼就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物是人非。可聽羅胖說這裏馬上也要拆掉。
卻是連物,都要非了。
這舊房子裏,容納了多少故事,程青言自己都算不清楚了。
有時候程青言也會想,如果記憶的城牆也是可以這樣輕易拆除,該有多好啊。如果她能想起他們來,隻不過一陣感慨,或者是一點若有若無的憤怒,但不必久留。該有多好。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吧。雖然依舊會有一絲疼痛伴著呼吸和記憶一起滾滾而來。但比起往昔,已經淡了太多太多。
這世界上其實有很多東西,是時間不能治愈的。但即便如此,時間的還是會叫你學會習慣,忍受,最後與它共存。
很多人以為傷口好了,其實,不過是你已經將它納入身體的一部分,或許哪一日感覺不到它的痛,才會幡然醒悟,為什麼,不疼了呢?
她坐在牆根處,側頭去看,仿佛14歲的自己,就坐在身邊,表情乖戾,悲傷,那種大起大落的年紀,真讓自己感到懷念啊。
那時候她把這裏當成私人避難處。用來發呆,傷身,和供時光流逝。
她在外頭有多驕傲地昂起頭,在這裏就有多卑微地哭泣。
就像很多年後,她的驕傲和自卑,也一直都未曾離開過她的身畔,像住在她身體裏的,兩個靈魂。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有另外的人霸占了她的避難處,坐在那台琴鍵壞了一般的鋼琴旁,安靜得像是一幅畫。
那就是紀卓然。他們陰差陽錯地共用了這個二樓小房間足足半年,她拿之當避難所,他卻把它當成遊樂場。在裏頭畫畫,彈琴,被吉他弦弄破手指無數次。
然後,如今才相遇。
那天她打輸了一場架,班裏那個叫羅敏潤的女孩,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幾個年長的男孩子,把她摁在地上,讓她求饒。
她死活不肯,瞪大的眼睛像是要殺死他們。
為首的男生被她的駭人眼神嚇到,敷衍性地扯了扯她的頭發說算了,就把她放了。
可她不能忘記他們讓她跪在地上的屈辱。那種屈辱像是藤蔓一樣繞在她的心口,然後變成毒蛇,噝噝地吐著血紅的蛇信子。
程青言的少年時期,就是這樣在不服輸的恨意裏過來的,扛過所有的屈辱和暴力,以自己力所能及的去以牙還牙。然後,回到這個地方來大聲哭泣。
與其說,她是一個小太妹,野孩子會是一個更加確切的稱呼。
同樣是單親家庭,在其他孩子選擇用犯錯誤來吸引大人注意力的行為時,程青言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
那便是打落牙齒活血吞,也不願麻煩到她的媽媽。
那簡直是一種執念,是她的自尊和自卑相互糅合,她一邊驕傲地和那群孩子打架,一邊在母親麵前低眉順眼,像是個乖孩子。根本不需要偽裝,因為母親根本不關注她的成長。因此藏好傷口,悲傷,簡直是輕而易舉。
紀卓然看到她滿臉淚水卻防備心極重地瞪著他時,這個17歲的少年笑了出來,程青言到如今都能默寫出他的笑容。陽光飽滿地打在他的身上,臉部卻因為遮擋而落在陰影裏。瞳孔裏,是種若隱若現的,同病相憐。
他伸出手來:“嘿,誰欺負你,我帶你去算賬。”
她說了,沒想到他真的帶她去算賬了。她不知他是怎麼辦到的,他明明那樣溫和,卻讓那群先前在她麵前耀武揚威的家夥,哈著腰跟她道歉。
紀卓然站在她身邊,笑著問她:“解氣了嗎?”
她近乎崇拜地看著他,看到這個前所未有的好看的少年,像神祗一樣地站在她那邊,幫助她揚眉吐氣,真有點,抱著他的大腿大哭一場的衝動。
父母離婚後,有一個叔叔帶著他的孩子來訪。她坐在門口的大院子裏發呆,最後鄰居家大她一歲的胖子阿寶突然露出腦袋來,問她,你家又有男人來啦?我媽媽說,你爸爸就是因為你媽媽太愛勾引男人才不要她跟人跑了的!
也許年少時,說者並不知道這些話是有多麼刻薄,甚至如刀片準確無誤地插入人的心髒。但是程青言在那時,已經懂得廉恥二字。她撲上去跟阿寶打架。
阿寶力氣真大,瘦弱的程青言根本打不過她,可她瞪著眼像頭牛一般不肯撒手,即便頭發已經被抓得幾乎要脫離頭皮。
最後,那個叔叔的兒子跑了出來。那個男孩子長得比她高多了,站在屋簷底下,穿著一件漂亮的T恤,臉龐白白淨淨的。
可惜程青言已不記得,他具體長什麼樣了。隻記得他很好看,和紀卓然一樣好看。
他把阿寶打了一頓,然後踹了他一腳說,打女人算什麼男人!
一個10歲的男孩子這樣浩然正氣地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後往後退一步,抓住程青言的手說,別怕。
她記憶的尾聲便是阿寶狼嚎一般的哭,以及那個頭發黑亮的形狀好看的後腦勺,以及母親的不斷道歉。
那個男孩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隻知道那個叔叔,是母親年輕時的一位老朋友。
被人指著鼻梁罵的感覺太不好受,這讓她如驚弓之鳥,她有時候不明白,為什麼媽媽是受害者,他們卻依舊這樣沒有同情心?